萨德踹径直开门将欧格斯特放在床上，一路风风火火地赶来，直到回到家中他的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智能仿生虫悄无声息的走来询问：“先生，您是否需要我来帮您的雌虫清洗。”

突然的出现吓了萨德一跳。

他立刻将欧格斯特护在身下，本能地呲牙想要吓退仿生虫。愣了几秒后才松下后背，淡声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好的先生。”

仿生虫的胸腔缓缓打开，机械手臂拿出热水和毛巾让萨德使用。

萨德拿过来，垂眸在欧格斯特的脸上擦洗，一阵后，他又吩咐道：“让拉蒂玛马上滚过来。”

仿生虫点点头，安静地离开。

卧室内彻底静了下来。

窗外灰蒙蒙的，远眺就像起在眼前一层雾，看不清绿意山脉。

白纱窗帘被风吹鼓，暧昧缱绻的缠绕在盆栽上，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朦胧。

萨德跪在床边，托腮灼灼有神地望着那张脸，抚摸那只强强算完好的左手。其实欧格斯特的手并不好摸，还不如萨德自己的修长白净。

在雄虫的审美中，那只手经不起细看。

骨节分明，血管在手背凸起，似乎隐藏着强大的力量。

但在掌心的指根处长着柔韧的茧，摸上去硬硬的。虎口上分布着像树根一样开裂再愈合的伤疤，它比其他地方的皮肤更加白嫩，有种破碎的美感。

不驯，坚硬，残缺。

萨德和他十指相扣，嘴角勾起弧度。

他在心底忍不住生出几分好奇，如果欧格斯特醒来，看到萨德与他四目相对时的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这次是欧格斯特向他求助的，他想活下来就要承受相应的代价，再也不能从他的身边逃跑。

再跑，再跑就打断腿关回去。

想到这里，萨德笑得更开心了，侧脸枕着床沿挨近欧格斯特。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几乎是鼻尖碰鼻尖的距离，稍微错开脸就能落下个蜻蜓点水的吻。

“萨德！你又怎么了！”

慌慌张张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萨德瞬间变脸成了恹恹不欢，不用猜就是拉蒂玛。

他站起来：“你来卧室。”

外面一阵叮咣乱响，接着是一声巨响，估计是这位冒失医生又踩到颜料罐了。

萨德嘴角抽搐，有些无语。

拉蒂玛怨愤地推开门，上下打量着萨德，疼得龇牙咧嘴还忘不了抱怨：“嘶，你这不没事儿嘛？今天我还打算……”

萨德对着欧格斯特扬了扬下巴：“在这。”

拉蒂玛揉着腰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没好气儿碎碎念：“一只雌虫，皮糙肉厚得很，你只要不——我的虫母神明啊！”掀开被子的一瞬间他瞪大了眼睛。

他缓了半晌，不确信地压低声音询问：“你把人玩儿成这样的？”

萨德被气笑了。

拉蒂玛却以为是萨德默认，着急的拉住他的胳膊，让他看向自己，表情很认真：“萨德，你的药真不能断，戒断反应会要了你的命，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不是我。”萨德揉了揉耳朵，催促道，“你还是快点给看看病人吧。”

拉蒂玛怼道：“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醉乡粉不是什么好东西，与其把药断了不如把这玩意儿停了。”

旁边的原木小桌上摆放着一盏白瓷。

特意挑出的小苹果与海棠果在缀满枝头，红绿相称撞出盎然生机，落落盈香。早熟的红果滚落在桌面，压在堆叠的草纸上。

但在最显眼的地方，放着堆满烟头的灰缸和金色的鹿角烟托。

精致下的颓靡。

拉蒂玛抱臂而立，满脸不服气。

萨德变了脸：“拉蒂玛，我有自己的打算。”

拉蒂玛斜眼把他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鼻腔里传来一声嗤笑。

然后沉默着在欧格斯特身上检查，以至于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只雌虫又破又烂，浑身上下难能找出一块好肉，花花绿绿地像是一条色彩斑斓的热带鱼。

“你从哪弄来的？”

弄这个字很复杂，有偷、抢、捡的意思。

以萨德的精神状态，只要是他看上的东西一定会想方设法弄到手。不晓得这只雌虫是不是有雄主，但他已经满身血污地躺在了萨德的床上。

可见萨德不是一般的喜欢。

“和我没关系，是他自己要跟我回来的。”

一时间，甜蜜、幸福、娇羞的神情在萨德这张明艳的脸上变化，他本人还不好意思地垂眸微笑。

拉蒂玛被晃了一瞬，暗自撇了撇嘴。

谁要是给萨德当雌君绝对是到了八辈子血霉。

他重新将注意力落回欧格斯特的右臂上，手肘断开的截面是挂着血丝的润白骨头，关节是被活生生打折的。和脚腕上森然的踝骨一样，皮开肉绽。

天啊，这只雌虫到底受了多大的苦……他突然觉着胃口有些恶心，直接干呕一声。

萨德紧张凑近。

拉蒂玛迟疑地尬笑：“没事儿没事儿，好救。我可是整个这颗星球最厉害的医生。”

“他多久能醒？”萨德在抚平欧格斯特皱起的眉头，语气轻柔。

拉蒂玛翻找医药箱的动作顿了一下。

瞬间反应过来萨德和雌虫的关系不简单，淡声道：“雌虫的自我修复能力可不是咱们能比的，你稍微照顾一下就能醒。你想让他什么时候醒？”

“现在。”

“等我走了你就多喊喊他，说不定他听到你的心意就会醒来，跟小时候听得童话似的。睁开眼他就要对你以身相许，非君不嫁。”

说话时，拉蒂玛坏笑着将镇定剂扎进欧格斯特的颈侧静脉，那里离腺体最近。

虽然联邦雌雄比例夸张，但在高层雄虫里有抢别人雌君的风气。

多少是有点争着吃的饭饭就是香的意思。还发生过几个雄虫都对一只雌虫有意思的情况，当时一商量就决定大家把日子过好才是重点，后来那只雌虫还给每一位都生了一颗虫蛋。

萨德可是根正苗红的大贵族，有点上流爱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检查一下他的腺体吧。”拉蒂玛将夹板打好，挑眉看向萨德，“这要是个没被标记过的，你就能趁现在标记，直接把人绑死在身边得了。”

鲜少有雄虫能拒绝标记时的快乐。

萨德眼睛一亮，但想了想又拒绝：“他才不配让我标记呢。”

拉蒂玛对这一幕相当诧异，他惊得合不拢嘴：“萨德，这还是你么？”

萨德翻了个白眼，忍着脾气听拉蒂玛讲解如何给雌虫用药，特效药一日三服，其余的喷剂随意。桌上很快摆满了瓶瓶罐罐，有用的没用的都被他掏出来了。

他嫌弃地捏起一瓶晃了晃：“你把我这儿当杂货铺了？”

“嗐，你不说没感情嘛，日久了总会生情。”

萨德点点头，下一刻回过味来诧异地看向拉蒂玛，“你什么时候会这种虎狼之词了？”

拉蒂玛颇为嘚瑟，整了整身上的白大褂，笑得嚣张：“我们家小护士教我的。”

萨德了然，大概不是什么正经护士：“雌侍？”

拉蒂玛哼笑不答，正经的重新叮嘱道：“好好对你的雌君，别忘了吃药。”

“快滚吧你。”

前半句萨德爱听，后半句萨德不喜欢。他觉着自己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偶尔脾气不太好而已。

萨德收拾着桌上的药，余光睨向镜子中的人影，动作一顿。

他缓缓转过正脸去审视自己的长相。蝶族经过化茧期后就会点亮颜值的技能树，可是萨德本来就出挑，就造成他与早些年的样貌变化不大。

到底要多漂亮才能被欧格斯特的喜欢。

说真的，萨德突然有些恼火。

自从欧格斯特跟随联邦军从他家的领地撤走之后，他们就在再也没见过面。即使他从智脑上发出无数简讯，都没有得到过回信，连欧格斯特是何时结婚的都不知道。

只记得他大哥让他死了心，老老实实准备继承家业。

微风吹过，枝叶悉悉。

萨德烦躁地揪下一个个红果，鬼使神差地想尝尝什么味，可刚扔进嘴里就酸的睁不开眼。他赶忙往外吐，拿水漱口也没用，嘴里弥漫着散不去的酸味。

他回头看向安睡的欧格斯特，叹了口气。

——再看一眼就让仿生虫来照顾吧，醒了再好好收拾。

抚摸着柔软的脸颊，萨德内心有些阴暗了，居然想留下一个牙印儿。

“唔。”

这是要醒了。

“别碰我！”

一股精神力攻击一面而来。

萨德侧身躲开，但着实被惊了下，没想到雌虫的身体残破到这一步还拥有能么强悍的精神力。

欧格斯特勉强撑起上身，四下环顾，脸色惨白的几近透明：“这是哪……”

萨德眨了眨眼。

虫族再像人也不是人类，他们的拟态并不完全，或多或少会保留本族特征。亮金色的瞳仁会出现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比悬在夜幕上的月亮还要耀眼。

但欧格斯特那双和他同色的眼睛晦暗无光。

像鱼目。

萨德有些发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欧格斯特的眼睛瞎了，他什么也看不到。原本他只是觉着欧格斯特比以前瘦了，现在突然明白形销骨立这个词儿。

这会儿，得不到回应的雌虫没了声音。

温柔清冷的雌虫微低着头，抚摸着被包扎好的断臂。过长的刘海散乱挡住他的眉眼，让人看不真着。高窄的鼻梁将光阴分开，天生的微笑更加明显，好像缓过来一口气他就能坚强的活下去。

竟不好说欧格斯特是否太容易养活了，给点呵护他就能灿烂的活下去。

萨德清了清嗓，故意发出动静。

引得欧格斯特敏锐抬头，黯淡的金眸看过来：“你是？”

“我是这里的主人。”萨德端出与宾客应酬的腔调，声音低沉柔和，但目光满是逗弄。他走到欧格斯特一旁坐下，“我的朋友在…桥洞下捡到了你，你是怎么回事？”

欧格斯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而且被他冒犯的是一只雄虫，立刻变得慌张起来。

他回归原本的嗓音：“不好意思先生，我不是故意要给您添麻烦的，请您原谅我的失礼。”

说着甚至要给萨德跪下。

萨德悄悄摆手让仿生虫把他按回去，然后继续装模作样的询问：“你真的看不见了？”

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可在萨德奇怪的目光下——欧格斯特的瞳孔颤抖，本来就没有血色的唇被咬着不出声，片刻后才含糊地点点头。

“是的先生，我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