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过白最近很忙。
U大建筑系对本校保研学生的学制安排是“4+3”,不同于其他学校土木建筑的“五年本科+三年硕士”,这些保研的佼佼者在别人读大五这一年已经直接开始读研一,比起考研的人压缩了一年时间。
宋过白这学期课业很重,光要提交学期大设计的课就有两门,恨不得天天把美式当水喝。
严教授前一阵回国后,第一时间通知说10月底师门开进度汇报会。宋过白干脆国庆没回家,反正回去了也多半是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
雎小山是宋过白的室友也是师门同期,但他是外校考研进来的,比宋过白大一岁,这段时间两人双双常驻工作室加班加点。
“过白,你手机一直在响。”雎小山从图纸堆里抬头,脸上是乌压压的黑眼圈:“看一下吧,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找你呢。”
宋过白正用Rhino调试概念模型,鼠标键盘不停:“没事,估计又是那学弟非要约饭。”
“你是说梁檐?他名字很有意思,你提过一次我就记得。”
宋过白无奈笑道:“是挺有意思,人也和力学结构一样,轴得很。”
他最近是真忙,冷落对方倒不算故意。
梁檐的好友申请宋过白后来还是通过了,毕竟研讨会当天被拉进了他们比赛队伍的微信群,再单独拒绝人家也不是个事。
加上微信后梁檐只字不提赌约的事,只是不断约宋过白时间想一起吃饭见一面。
宋过白知道,梁檐大概是愧疚那时的脱线发言,但他其实真的不是很介意。
他曾经听过很多比这更直白更刺耳的话,现在再听,仿佛隔着一层玻璃罩,刺不到心里觉不出痛,面上的嘲讽也只是配合表演。
后来周尹东在群里替他解释,说什么梁檐是校内知名神棍,那天是被脏东西附身犯病了云云。梁檐居然也很不要脸地在群里附和。宋过白觉得这人实在有意思,和雎小山好一通吐槽。
唯一有点介怀的是梁檐把手放他脖颈时的眼神,和横冲直撞的无脑发言相反,那份目光里认真和探究抽丝剥缕,让宋过白错觉他当时看的不是站在面前的自己,而是更深处的什么东西。
严松茯推门进来,打断两人:“过白,小山,来一下。”
“你们准备上汇报会的东西我看了,”严松茯算是严师那一挂,讨论功课不留情面,“总体的结构要求和建筑规范都还算达标。先说小山的。体块堆叠花园,不错的想法,但这种形式天然会形成大量的灰空间,这方面其实还可以展现得更有趣味性和互动感,你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
雎小山低头记录,忙不迭点头。
“至于过白的,”他顿了顿,“方块角部搭结,能看出是借鉴塔林新市政厅的获奖方案。但是再考虑突破一下?无论是地块面积还是建筑用途,你和参考案例的情况都很不同。”
宋过白犹豫:“我明白,但这种双向透明的公共空间应该是会更符合使用人的意愿...”
严松茯抬眼,目光严肃:“我懂你的顾虑,设计当然不可能完全脱离人。但现在还只是初步概念阶段,不要被可行性束缚,要无所顾忌放飞思维。”
“你是个想法锐气的孩子,”严松茯仿佛回忆起什么,眼神柔软了些,“有些事既然发生了,我们就只能往前看。”
“别困住自己。”
宋过白垂头。
严松茯沉默了一会儿,拍拍手开始赶人:“好啦,一个两个愁眉苦脸的,搞不出东西就休息休息,出去看看展子约约姑娘,别成天泡在这,年纪轻轻的!”
“哦对了,”宋过白刚抬脚又被薅了回去,“那个创业比赛的事儿,还是你带着他们几个本科生一起做吧。”
“那当队长的小伙子我当初见一米八几那么老大个,结果昨天电话里和我哭唧唧,说你和他玩捉迷藏?”
宋过白:“…言重了。”
和严教授哭唧唧耍无赖的梁檐早已丧失队长权威,自从研讨会后,研究宋过白提供的参考资料的活儿,全落在了他一人头上。
虽说大三比起大一大二自由不少,但金融系的课有一门算一门,还得规规矩矩去点名打卡。于是乎梁檐课余时间得写专业作业、得自学备赛材料、得接周尹东拉来的单子——
还得见缝插针去逮宋过白。
建筑系和金融系同为时代落幕的旧贵族,在各自安好中一直互相有点嫌弃,梁檐问不到宋过白的更多个人信息,得空就往建筑系的楼一钻,端的是一个守株待兔。
几周下来人没抓到,有个痴情帅哥时不时在系门口等前女友复合的流言却隐隐传开了。
今天这位苦情人士穿了件猎装夹克,背着单肩包往楼门口的柱子随意一倚,包上硕大的美式越野logo刺绣章十分显眼,惹得时不时就有路人回眸,再被那人的长腿短靴吸引更多时间。
建筑系终于下课,梁檐微眯眼看向教室中涌出的人流。
没有宋过白。今天又是徒劳无功。
梁檐掉头,路过院系展板时听见一个女生问朋友:“拉姆斯安的作品展昨天开幕了,有空一起去吗?”
声音莫名熟悉,梁檐想起是上周才经手的客户。这妹子大一才开学两个月,男朋友就换了俩。
——第二个还是听了梁檐的“卜卦”当场给甩的。
原来人家就是建筑系的。
梁檐心念一动,走上前营业式微笑:“又见面了。谢玫同学。”
“哎呀梁大师!你怎么来我们系了?“
梁檐忍住吐槽称呼的冲动:“……我找个人,就是你们系的,叫宋过白,认识吗?”
“不太清楚,是本科的还是研究生?帅吗?”
…帅不帅和找人有关系么?
“研二。”
“哦,那你在这估计找不到他。”女生长发一甩,“那些可怜的秃头前辈们,平时很少待在新楼这边,我们系有两栋楼,硕博都在老楼那儿。”
梁檐:“.....劳烦指个方向?”
梁檐走后,谢玫旁边的女生才反应过来:“他不就是那个老过来苦等前女友复合的男生吗?”
谢玫:“你之前说的就是他?不可能,梁大师那可是活月老,据说他本人从不谈恋爱,因为会坏准头。“
“可他这么穷追猛打的,如果不是恋人,八成得是仇家。”
“也是,哎,多少渣男被甩后都扬言要揍他呢,保不齐就杠上了?”
一刻钟后,来找仇人的梁檐来到老楼前。
坐北朝南的三层矮楼,藏在一片小树林后,青砖红门,挂着块“历史保护建筑”铭牌,外墙的爬山虎正郁郁葱葱,双坡屋顶的瓦褪了色,窗棂覆满岁月瘢痕、成色厚重,。
只需一步,就让人仿佛穿越回上个世纪。
怎么好像来过这里?
得是大一刚开学,白天军训,夜里还有闲心探索校园,当时这个老房子他看过就走了,也不知道是建筑系的。
他记得后面不远就是学校的垃圾焚化站,长烟囱超过这边的楼顶冒出个尖儿。
楼不大,梁檐本打算进去逐个碰运气找找看,好在只扫了一眼——
一楼东南角的房间窗户没关,宋过白就坐在窗边,神情淡然,正侧头不知在和谁说着什么。
“宋学长!
声量气势是够了,但物理高度不太够。
一楼为了防潮,里面的房间是整体垫高的,从远处看不明显,冲到窗前梁檐才发现,管你什么一米八几大长腿,这窗台下沿直接怼到胸口秒秒钟教你做人。
于是乎窗台上只够露出一个装逼失败的脑袋。
眼前一暗,他下意识抬头,宋过白正面无表情俯视着他。
“……”
“……”
雎小山从旁冒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宋过白无语:“…你怎么来了。”
梁檐委屈:“因为你老是躲着不见我。”
雎小山:“?”
梁檐哭唧唧:“学长我错了。”
雎小山:“?!”
梁檐:“这都多久了,冷战也该够了吧呜呜呜....”
雎小山:“!!”
宋过白无奈:“…你先进来再说吧。”
梁檐盯着窗棂开始估计高度。
宋过白:“想啥呢?这屋有门。”
老楼整体做过保护性翻修,比起古朴的外立面,里面设施还挺现代舒适。
梁檐站在工作室门口往里张望,暗暗惊心。
刚从外面看不到,这里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神奇的物件:乱七八糟的纸筒,大大小小的木板,奇形怪状的房子模型,还有乱糟糟的接线板电源线,等等。
周尹东的狗窝对此都望尘莫及。
他甚至隐隐看见不远处的一堆结草绳下有把刻刀,亮出半截白晃晃的刃。
梁檐:“你推荐下,这里哪里下脚我比较不会出事?”
“哦,除了模型其他的踢开就行。我不理你是因为真忙,马上有项目上会,地狱交图周,没人有空收拾。”
梁檐这才发现宋过白的黑眼圈很严重,眼下泛着青紫,整个人透着股说不出的疲倦。
“…我帮你们收拾一下?”
“什么?”宋过白没反应过来。
“我来收拾这儿。”用了肯定句。
“不用。”
“我真的可以,”梁檐丢下背包,“完事后来一杯?”
宋过白想了想:“也行,咖啡我请。”
转眼屋里多了一个哼着歌的壮劳力,雎小山偷偷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没见过这么哄人的。”
宋过白哭笑不得。
看着挺酷一小哥,怎么心思还挺重。让人做点劳动,就当两清了。
反正也确实...挺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