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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汴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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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正在殿中读札子。相比较汴京城春日的盛景,深宫大殿内仍有些凉意,仿佛春天携暖风与燕语走到宫门前时,也会因为天子宫阙的威严而迟缓。

殿中已经撤掉了暖炉,但久坐的神宗本人仍披着大氅,像是跟汴京城的其他人处在截然不同的季节。宫内用的仍是内廷造作局的沉香屑和龙涎香饼,正在青瓷炉腹中燃作一缕冷峻的烟,遇到逐渐沁入宫殿的春日暖意,便化作万千游丝,攀着殿柱上的蟠龙浮雕直窜穹顶。

他听到了脚步声,抬头看见随同宫人走入殿中的王安石,脸上浮现出了微笑。皇帝的龙袍广袖垂落案前,袖口缀着银狐毛边,那银狐毛在深邃宫殿中的这一处,在千丝万缕但又纵横广阔的香雾下,正泛着碎星一般的光。

神宗的眼神也因为王安石的到来而生辉,使得他略显疲倦的神色明显缓和。前几日的祭祀活动太过短暂,与同龄人相比,这年轻人充分沐浴阳光的机会实在稀少,这有损他的健康。

相比较几个月前为了避开太后的锋芒而故意装病的皇帝,现在的神宗看起来倒更需要休息。他好像被滞留在了冬日里,未能跟上席卷京城的春意。

王安石朝这位年轻的帝王行礼。神宗皇帝示意宫人备椅,等面前的人坐下了,他轻点手头上的札子,叹道:“鄜延路上报说西夏人在边地练兵。金汤、白豹等寨前段时间因为战事而损耗了不少物资,但因为李复圭的事没有定论,对秦凤、鄜延路各堡寨的补给受到了影响。枢密院对青苗法在西北的推行一直持反对态度,文卿这几日不依不饶,可谓是字字如箭。”

“臣正有一个人选接替李复圭的官职。”王安石端详面前的神宗皇帝,道,“京东转运使王广渊在青苗一事上颇有研究,也参与了法令的制定,足以稳定秦凤的局势。”

神宗默默点头。王广渊曾经提出将地方钱帛五十万贷给贫民取息,与王安石推行的“青苗法”理念一致,但王广渊在京东转运使任上曾遭吕公著、程颢等人弹劾“抑配掊克”,如果由他代替同是新党人物的李复圭知庆州,可以想象枢密院文彦博再写来的札子,将从“字字如箭”变成每一滴墨都怒吼咆哮的形状了。

但文彦博真正希望的西北停止青苗法推行、旧党接管秦凤路一事,又绝不可能实现。现在最重要的,是在西夏人蓄势待发的复仇情绪里,打好一次胜仗,尽最大可能纠正西北因李复圭等人而变得混乱的局面。

“比起西北,京中也有一些人需要调整位置。”王安石沉吟道,“条例司不该仓促并入中书,臣建议由曾布加判司农寺,但保留条例司提举一职。”

神宗一怔:“身兼两职?”

“曾布勤勉过人,身兼三职也未尝不可。”王安石点了点头,“三司条例司编修章惇,则可升权发遣三司盐铁副使。”

神宗若有所思。这是吕惠卿因父丧离京带来的结果之一。如果按此施行,从七品的曾布将升至正六品,正八品的章惇则升至从六品,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接管吕惠卿原本的职权,但是否能够做得比吕惠卿更好,就要看这二人各自的表现了。

考虑到前段时间反对变法的人中也有不少离开京城,这种官职上的调整,也不算是异常。只是关于御史台关于条例司多有争论,官员们之间的争吵也会被记录后报给神宗,其中一些关于王安石的内容,让人有些好奇。

神宗想了想,问道:“卿的身体如何了?”

王安石的表情缓和下来。有些时候,他能感到年轻的天子对手中的权力有执念;但也有些时候,对方流露出的对臣子的关切也确实出乎真情。他们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和身份差距是客观存在的,眼前的这一位不是仁宗,也不是英宗,他正在探索属于他自己的道路,而至少现在,自己仍是他这条道路上的开拓者与引路人,在年轻皇帝心中占据着一席之地。

“感谢陛下赐药。”王安石道,“臣已经无恙了。”

“朕前段时间跟御医学了诊脉。”神宗看向他,笑道,“希望王卿不要推辞。”

王安石微微挑眉。他确实有宿疾未愈,但面前的天子想来也没什么精湛的医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还真想看看这年轻人到底埋下了什么伏笔。

他伸出左手放在桌上,神宗拢了袖口,将右手两指放在自己宰执右腕上,沉吟良久。

王安石始终注视着神宗,无奈道:“陛下。”

神宗手没有收,良久后才抬起头,道:“卿身体只是好转,让人很是担忧,请不要离开京城。”

王安石心底一叹。

“如果西夏人近期攻打西北,需要一人宣抚陕西以定人心。如果陛下执意不让臣出京,不如以枢密副使韩绛兼参知政事,谋陕西之事。”

神宗幽幽道:“届时,韩绛的职位将在卿之上了。”

“这又何妨!”王安石叹道,“韩子华遇事果敢、临义勇发,若能为陛下谋定胜局,是我宋之福。”

神宗放下了手。得到王安石明确答复不离开京城后,他近几日沉闷的心情得到了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他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对新荆的大部分拘束,在解决那个人的问题前,他需要确保其他人和事不会接二连三地失控。尤其是这一位。

托新荆的福,他察觉到自己对臣子的了解严重不足,掌控也严重不足。这是绝对不应该的。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新荆在抵达秦凤路后当天,就非常明确地拒绝了李宪代为传达的让他回京的圣令。李宪的回信跟新荆本人的文书已经送来京城,单看文字,李宪的吞吞吐吐和新荆的义正词严形成了鲜明对比,神宗气得简直要笑了。

你可以不接受京城的职务,但你需要按照礼制定期回京述职,不可能一年到头躲在西北。神宗心想,擅自偏离官道,孤身陷于西贼之中……有些事不便宣于纸面,你就觉得朕掌握不了?……

这次先罚铜。神宗心想,等见了面,再补上应有的惩戒。

跟王安石本人的见面一定程度上抚慰了皇帝近几日糟糕的心情。神宗定了定神,放下手。

王安石也收回了手。他感觉自己可以请辞离开了,但神宗轻咳了一声,道:“朕前几日看弹劾你的文书,有一封上说前御史张戬亲赴中书省与卿争论,要求停止变法。卿也不回答,只以扇掩面而笑。如此诽谤生事,实在……”

王安石微微挑眉:“这事是真的。”

这回轮到神宗愣住了。

————

曾布走过条例司的曲折回廊。他看见有人在自己那间房前踟蹰,定睛一看,竟是吕嘉问。

吕嘉问也看见了他,脸上浮现出羞涩的微笑。

曾布警惕地停住了脚步。

“我听说王相公最近身体有恙,打算送些药材。”吕嘉问主动寒暄,“几日不见,子宣哥哥越发俊朗了。”

曾布打了个寒战。

曾布:“……你从哪听说的王相病了?”——连我都没听说!!

吕嘉问脸上显现出一丝惶恐:“哥你别生气……”

“我没有!”曾布斩钉截铁道,“王相今日去了宫里,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你在这儿等着不是那么回事,你不如去他家里等着。”

吕嘉问踟躇再三,曾布坚定且坚决地把他送出门,一点留人的意思也没有,然后还没等回到自己那屋,他在连廊里又遇到了章惇。

章惇正与一位青年谈笑风生。曾布心中诧异,多看了两眼,只见章惇暗中给自己使了个眼色,然后拍了拍那青年的手臂,朗声道:“今日不巧,曾子宣请坐去酒楼会见佳人,盛情难却,有机会我们再细聊。不送了。”

曾布心说我什么时候要请你了!我没有!!

那青年颇有些惋惜地拱手作别,路过曾布,也朝他客气地施礼。曾布只觉得这青年的脸好像在哪见过,一时间想不起来,只得先还了礼,客客气气送出门去。

然后回头一看,章惇倚在连廊立柱旁,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也不知道想什么。

曾布走回到他身边,抱怨道:“你的客人,为什么要我去送?”

“不是我的客人,是条例司的客人。”章惇微微挑眉,“你不认识他?”

“看着眼熟,实在想不起来了。”

章惇笑道:“子宣最近喝了太多花酒,竟有未老先衰之征兆。”

“我不是,我没有!”曾布怒道,“我这三天为了计算账目只睡了三个多时辰,你有本事你也这么熬夜……”

“——刚才那位,是曾公亮的儿子曾孝宽。”章惇简洁道,“这事儿挺有意思。吕惠卿这一离京,我们这条例司好像少了个结界。曾孝宽的父亲是反对变法的宰执,吕嘉问的父亲是反对变法的御史中丞,但他们儿子都亲近王相;吕惠卿这一走,他们的态度更积极了。”

那巧了。曾布心想,我哥曾巩也不赞同新法推行。我看你在王相面前也挺积极,跟别人面前判若两人——你章子厚平时当狂放野兽,在王相面前当乖巧狸奴,你也挺离谱的。

“天色已晚,我看王相今天不会从宫里回来了。”章惇道,“子宣既然工作辛苦,今日里不如做东再请我一次酒,也算是同僚之间嘘寒问暖,互诉衷肠……”

“我不!”曾布怒道,“有本事你请客、你掏钱。”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章惇确实不缺钱,他简单设了个套,就这么看着曾布跳了进来,不由得笑道,“今晚上我也邀了蔡卞,我们去樊楼喝酒,给你解解乏。”

曾布稍一迟疑,再回过味来已经上了贼船。夜幕降临,他坐在樊楼最好的包厢之一里,看着窗外的京城夜景,听着耳边的丝竹小曲,王相公的准女婿蔡卞在听章惇介绍条例司的情况,此刻倒显得很内向,只是笑意吟吟,无论章惇怎么撩拨,仍是不动如山。

章惇难得失算,已经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他没想到蔡卞年纪轻轻,已经颇有城府,自己说的他也听,自己诱导的话题却不跟进,称得上是外柔内刚。

这多没劲。章惇感到了遗憾,不由得叹了口气。

蔡卞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子厚兄为何叹息?”

章惇喟然道:“如果新荆还在京城就好了,他比较有趣。”

言下之意就是蔡卞相当无聊了。蔡卞笑了笑,道:“他回秦凤回得匆忙,没有机会多认识,也是蔡某的遗憾。唯有前几日托人捎来一封信,信上言辞切切,确实令人感动。”

曾布猛地坐直起来。

“新荆给你写了一封信。……新荆给你写了一封信??”曾布震惊地看向蔡卞,“虽然有点冒昧但是——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蔡卞若有所思地看向曾布。事实上,新荆只是在信中写了关于王相女儿——也就是他新荆名义上的妹妹——的一些喜好和脾气,称得上是以兄长口吻,对准妹夫的一些提点。

但眼前章惇和曾布的反应倒是很有意思。尤其是曾布,明显思路跑偏。

曾布犹豫再三,低声道:“我听说他曾经对你有意,但你现在是他准妹夫,千万不能犯错,明白吗?”

蔡卞微微挑眉。

曾布见他不当回事,急切地叮嘱:“他是官家的人!我不知道你哪来的本事,能让王相公认可,让王相的女儿对你印象不错,让新荆也对你记挂再三……你现在可以仗着准女婿的身份出入宰执府邸,自然知道要留意言行,不给王相本人生事;但你如果与新荆交往过密,你就会惹怒不该惹的人,你明不明白?!”

蔡卞颇感意外,不由得去看章惇。章惇倚在榻上,正在剥一颗荔枝,对上蔡卞探询的眼神,笑道:“元度你别听他的。新荆真正挂心的到底是谁,你我知道,宫中的那位也知道。他们临川王氏有兄弟情深,你我条例司内有同事之谊,与其喋喋不休,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将剥开的荔枝放在酒盏中,俯身送在曾布嘴边,低语道:“这一颗的价钱,足以让几百将士披坚执锐;但同样的银子送到西北,最终能买的却只是些破旧刀枪。官家对王雱和新荆的关系看不顺眼,但仍然选择让他们同去西北,除了有王相本人的建议,也是官家想借这机会,揭开一些陈年旧弊。……子宣,别躲。这是给你特意剥的,你若是不吃,未来可就没这机会了。”

————

王雱打了个喷嚏。

新荆回过头,王雱笑道:“唔。总感觉有人在念我。”

新荆停住脚步,道:“我送你们到环庆路后,就要回秦凤,小种将军的眼伤还没痊愈,让他先跟你一段时间,看他那边情况,如果需要去鄜延了,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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