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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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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此时的宋朝,西北秦凤路的春寒尚且料峭,偌大的汴京城,却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被葱茏绿意所笼罩。

清晨,汴京东水门码头的雾气还未散尽,漕船桅杆已如林立在河面。三条漕船正卸货,后面排队的船只几乎望不到头。船工、脚夫、商贩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码头的清晨变得异常喧闹。要绕过这一段路,过了那位茶摊旁算命先生的长幡,到了那古槐树和新柳树荫下的官客泊船处,耳边才勉强清静了一些。

槐花正落得纷纷扬扬,章惇将外袍随意搭在柳枝上,槐花就落在了他肩膀。章惇绿色公服穿得随意,槐花落在上面也是悄无声息,那花和章惇衣领下不经意露出的越罗中单几乎一个颜色。

章家境富裕,其父章俞官至银青光禄大夫,族父章得象在仁宗朝坐到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的相位,称得上是家族显赫。此时同样穿绿袍的曾布多看了几眼,就觉得自己眼睛受伤,但对于那越罗布料穿在身上到底会是什么滋味,又不免好奇。

章惇察觉到曾布的视线,便转头看过来。如果现场没有其余人在,伴随这视线的,必然也有几句让曾布尴尬的话一道奉上了。

但这已经让曾布涨红了脸。他已经非常熟悉章惇的做派,也已经能熟练读出那视线下“子宣你若是喜欢,我现在就脱了给你”之类之类的潜台词。他对章惇怒目而视。

章惇却不看他了,转而看向吕惠卿,叹道:“你这一走,我的处境就要变糟。”

吕惠卿素麻孝衣里露出除服后待换的公服衬领。他这几日睡得不好,整个人越发瘦削,冷冷道:“你如果要糟,别人岂不是更糟。”

曾布终于忍不住。他跟吕惠卿的关系向来不算好,此时懊恼道:“打什么哑谜!难道更糟的是我不成?我就不该来。”

吕惠卿冷冷看着曾布,长身直立,朝他拱了拱手,姑且对他的送别道了声谢,但确实没有留。曾布意识到吕惠卿对自己还真有敌意,进退两难,想走又觉得脸上挂不住,踟蹰之下,求助地看向站在一边的王旁。

王旁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吕惠卿脸色凝重了起来,手指在素麻孝衣上擦了三次,才接过信来。

王旁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家父今晨在政事堂写的。陛下昨日召他进宫商议,夜里没有回来,这信是从政事堂送来家里的。家兄不在汴京,只能由我转交了。”

王安石本人必然不会亲自为吕惠卿送行,他现在政务繁忙,甚至王雱本人离京的时候,也是王旁去送行。但吕惠卿现在心中郁郁且怅然,实在难以描摹其中的滋味。

——他花了数年时间成为了距离王安石最近的人,现在王安石仍在坚定地前行,而自己却被留在了原地,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彼此之间的距离被拉开,也将不得不看着其他人取代自己原有的位置。

无论是“被留下”“被淡忘”,还是“被夺去”,都让人心情糟糕。他现在需要面对的不仅是丧父之痛,还有别离之苦。

……也不知道王相给他的信里写了什么。

王旁的任务完成,对吕惠卿告辞。曾布借这个机会也赶紧告辞,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王旁看向身边的曾布,曾布停下脚步,眨了眨眼。

王旁:“你为什么非得跟我一块离开?你们都是条例司的人,而我是外人。”

“话不能这么说。”曾布笑了笑,道,“我去送行是礼节,如果老待着不走则是失礼。那二位是夜半之客的交情,我待在那里,岂不是自讨苦吃。”

“夜半之客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曾布恳切道,“今天有这个机会,想请王衙内喝杯茶,不知……”

“——没空。”王旁打断他的话,尖锐道,“你想问什么?父亲与你们相处的时间比在家还长,你想知道什么?你还有什么不知道?”

曾布被他的刻薄吓到了,连连摆手,说自己没别的意思,只是听说王相最近得了皇帝的赐药,但他们条例司内还不知道王相本人最近有恙,心中有愧,想打听打听这件事。

王旁并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冷淡地说了句没什么大碍就走人。王安石本人前几日确实患喘,但并不严重;他不想朝中有人借题发挥,因此对家人交代过不必多话。真正知道他在服药的也不过是皇帝和家人罢了。

……还有一个似是而非的家人也知道。

王旁从码头回到家中。他路过书房的窗户,书房里的人也正走过那扇窗。王旁停住脚步,看见书房中的蔡卞将一些书放回架上,然后回到桌边。

他在看父亲的书。王旁心想。父亲打算招他为婿,让他随意出入书房。这人倒也不客气,几乎在书房住下了。

撇开俊雅的相貌和进士出身,蔡卞的谦和让他在父亲那儿得了不少印象分。这年轻人对新学吸收得非常快,废寝忘食,也十分勤勉,实在挑不出毛病。

……也许他也想争取这门亲事。王旁心想,我妹妹是宰执之女,聪颖机敏,他们已经见过一面,我不该再说什么。

但仍然有一根刺横在王旁心里。王雱离开了汴京,压在面前的一座山消失了,但父亲并没有因此重视自己的存在,反倒在教导一个外人了。纵然这外人确实有才华,但这到底算什么事?才华什么时候是比血脉更深的东西了?

他心绪难平,站在窗边,盯着蔡卞。蔡卞浑然不觉自己被人注视着,他在读王安石的文章,读得很着迷,读得血液翻涌,读得不知身在何处。

蔡卞读着读着就开始描摹王相本人的文字。这本笔记是王安石本人所写,有些地方还有涂改,于是他情不自禁,以手指为笔,一笔一笔,去沿着那些笔触屏息凝神地摹写,指尖的微弱的触感能带来强烈的刺激,仿佛能够与书写者当时的情绪和思想相通。

王旁已经看不下去了。他读书很辛苦,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行为,他也不想理解。

————

王安石本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发现书房里有人。而且不出意外,是蔡卞。而且同样不出意外的,蔡卞只顾着看书,不仅忘了时间,而且也没意识到书房里来了谁。

王安石不以为意。他发现架上还有几本没有收回去的书,有一本摊开了,露出里面一张泛黄的旧纸,似乎蔡卞在翻到那儿的时候也觉得意外,便保留在了那一页的阅读进度上。

王安石取下那张旧纸,发现上面是儿童稚嫩的笔触,画了个飞在半空的肥胖麻雀。

他将书翻了翻,发现这是王雱十几岁时批注的孙奭《孟子注疏》。

……十岁的王雱,画技都不至于如此粗拙。王安石凝视那儿童的涂鸦,隐约从里面看出蹒跚学步时,对长兄无限憧憬,以至于走哪儿跟在哪儿的王旁的影子。

这书房里有王雱的书很好理解,王雱保留着弟弟幼年时期的赠画也很好理解;唯一让人不好理解的,是这兄弟二人到底什么时候变得疏远了。

他叹了口气。书房里的另一人似乎终于回过神,看向王安石,像是好一会才认出这是王安石,然后眼睛逐渐就睁圆了。

蔡卞猛地起身,因为长时间久坐而腿麻,差点没摔倒。王安石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胳膊。

“你这样不行。”王安石道,“你如果伤了或者病了,麻烦的是我。”

蔡卞连连点头,道:“是某考虑不周。”

“听说你昨天也在这儿。”

“有些地方,还想向王相请教。”

“哪一处?”

蔡卞在桌上拿了一本,正翻找着,王安石微微挑眉,道:“这是元泽的。”

蔡卞一愣,似乎有些窘迫。

王安石并不想为难他,宽慰道:“他未冠就已经著书数万言,我这儿留了一些他的旧作,但数量不多。你今日能翻到,是你们有缘。”

蔡卞脸色有些异样,道:“王相希望我师从于您,还是师从于王殿讲?”

王安石缓缓道:“你应当师从于你的内心。你应当师从于你认可的,你应当师从于你追逐的。”

蔡卞呆在那,隐隐的,竟有些脸红。

王安石并不在意。他对这个年轻人寄予厚望,不想给他太大压力。吕惠卿这一走,原来吕、章、曾的稳定结构被破坏;新荆去西北之前曾找自己谈过,说一定尝试让蔡卞、章惇和曾布构建一种新的平衡,不用担心蔡卞年轻,蔡卞虽年轻,但心机深沉,能很好地克制章惇的狂烈;章惇则天然压制曾布的保守,曾布一日比一日圆滑,将来也能抗衡蔡卞思想上的激进。

至于这个思想上的激进是指什么,新荆并没有解释,只强调这三人的配置得到过历史的考验,绝对值得一试。

有什么好试的。王安石心想,条例司一次性少了王雱、吕惠卿和新荆三个,蔡卞练一练,就得去干活;章惇现在一个人抗三个人的任务,白天黑夜几乎住在了条例司里,也挺不容易。——除了蔡卞,要是有其他能用的年轻小伙,该试的试,该安排的,也得果断安排了。

他看着蔡卞这张白里透红的脸,渐渐地,就想起曾经在这书房里曾经有个吕家的年轻人好像也有过这种表情。那人雪夜送书,在此养伤,还得了吕惠卿本人的认可与照顾,称得上是个好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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