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醒来时,江疑照例已经走了,床边留有的余温都消失在清晨的雾气中。
宴会后太华天尊应约来看青耕,上了年纪的老神仙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坐在青耕对面笑呵呵的替她诊脉。
对于青耕的问题,太华也都耐心的解答了。结果就是,恢复记忆这事急不得,全看个人机缘。
得到这个答案,失望肯定是有的,不过和江疑说开之后,青耕也想明白了,首先还是要将自己的身体养好,记忆的事情她自己慢慢找。
因记挂着折清的事,这些时日,青耕托梓琴找来许多书,不仅局限于天界,还包括四海八荒的各色书籍。
她无事时,就趴在窗前的小几上看书,看的常常忘了时间。每每等江疑回来轻柔的替她披上披风时,她才惊觉竟又到了晚上。
这般废寝忘食的看书还真让青耕知道不少事。
比如,她自己是八百年前天魔大战时,以身殉道后被江疑救下,养在洛华宫内,至今才醒。在她殉道后不久,江疑就向天帝请旨,封她为菩玄神女,享万仙朝拜。
还有八百年前那场大战使得天族一位尊者因爱坠入魔道,再加之一位神女以身献祭上古神器才堪堪结束这场荒唐的笑话令天帝十分难堪,于是天帝下令,天族上下不得提及此事,违者发配入人界,受永世轮回之苦。
再比如那入了魔的神仙,有说是凰族之人,有说是南海殿下,还有说是云山尊者…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秘史倒是知道不少,就是不知哪个才是真的。青耕趴在小几上,抬头盯着围在菩提树边的光团发呆。
宴会过后,总有过来拜访青耕的神仙。毕竟成千上百年来,众仙何时见过太子殿下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加之一些好事仙子们绘声绘色的谈起两人之前的情缘,就更令人唏嘘不已,都想一睹芳容,同青耕结个善缘。
一日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懒懒的让人昏昏欲睡。青耕刚起没多久,正在院子里绕着菩提树漫步。走着走着,连日翻看的故事在脑袋里表演起来,她正头疼,忽而听闻门外有细小的窃窃声。她凝神细听,又好像没了。
她突然警惕起来,想到昨日刚从书上看过擅化人形的妖怪乔装成渔民害死一村的故事,心里就更紧张了。
“梓琴。”她弱弱喊了一声,梓琴应了声,从屋里出来,衣袖高挽着,手上还滴滴哒哒挂着水珠。
“怎么了?”
话音刚落,“嘭嘭嘭”的一阵敲门声响起,吓得两人具是一震。梓琴回望了青耕一眼,抿抿唇,将手上的水在衣裳后背了背,壮着胆子嚷道:“谁啊?”
风轻轻拂过发梢,门外一时又没了声音。
“谁啊?”梓琴又问了一声。
“梓琴妹妹,菩玄神女在吗?我们是来拜见菩玄神女的。”
“呀!是桃树姐姐。”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梓琴又把手在衣裳后背了背,高高兴兴的就要去开门。
“对了神女,桃树姐姐她们应该是来看你的,你要见她们吗?”等手放在门栓上,梓琴才想起来自己高兴的太早,还没问过神女的意见。
青耕一愣,随即笑道:“当然欢迎,快让她们进来。”虽然她不认识这些仙子,不过既然别人有心来看她,她自然是欢喜的。
而梓琴最喜热闹,偏偏洛华宫沉寂了几百年,她无所事事当然希望多和这些仙子来往。当下便利索的开了门,请她们进来。
众人在院里落座。
浅淡的阳光透过树隙映在庭前的楠木桌上,光影斑驳。时不时吹过一阵小风,桌上斑斑点点的印迹也跟着变幻,来来往往,精彩纷呈。
众仙对青耕不甚熟悉,亦未曾来过洛华宫,今日结伴而来,一半出于好奇,一半是想借神女同太子殿下打好关系。
众人各怀心思,青耕也没话,反倒垂眸,目光追着散在桌上的光点,倒是玩的不亦乐乎。
良久,一位仙子清了清嗓子,见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才悠悠道:“小仙是缘汐走廊的一株桃树精,大家都唤我桃桃。早听闻菩玄神女醒了,一直未能得见。前几日在宴会上匆匆一别,见神女又现往日光彩,心中自是欢喜。是以今日前来,送些自家结的小桃,聊表心意。”
她娉娉婷婷的将一个编织精致的竹篮子放到桌上,纤细嫩白的手翘成兰花状,颇有风情的把篮子往青耕面前推。
“还请神女笑纳。”
青耕抬头,见竹篮里的仙桃个个红润饱满,心中也甚是欢喜。她冲桃桃微微一笑,轻轻挥手,将那篮仙桃收了。
有此女开口,那些跟着来的仙子们也都一一自报家门,一同将带来的礼物呈给青耕。
青耕含笑听她们讲,时不时应承几句,客气的收了她们带来的礼物。
梓琴同桃桃最相熟,她同青耕讲的许多八卦有大半都是从这个桃桃口中得知的,当下两人一见面也就互相说开了。
其余的小仙见青耕没有神女架子,梓琴也很活泼开朗,渐渐也就少了些拘谨,在院子里活泛开来,连说话也忘了忌讳。
“哇,这可是玄武听经石?”一个小仙指着脚下踩的地说。
“是。”
“这茶可是南山顶上难得的文山茶?”
“是。”
“这、这树灌的可是银河水?”
“是。”
……
一番对答下来,众仙看青耕的眼神都变了。如果说之前多是冲着她神女的虚名,那现在则热切真诚了几分。
只是不知道这热切真诚又是因为什么?
青耕也逐渐同她们活络起来,她浅浅一笑,那笑在交错的光影中带了些迷惑人心的力量。她轻抿了口茶,状若关心的问:“前几日宴会上各位姐姐可有被吓到?”
提到前几日的出云苑,气氛一凝,众仙子面面相觑,最先说话的桃桃见大家都看着她,只好“哈哈”笑了两声,硬着头皮说:“怎么会,有殿下在,我们都不怕。”
“是啊、是啊,有殿下在,不怕。”众仙纷纷附和。
“可有人受伤?我瞧那魔尊来势汹汹,必是经年的仇怨,才令得他不惜单枪匹马就闯上南天门。破坏了宴会事小,伤了各位姐姐们才是不该。”
“神女放心”,坐在桃桃左边一个穿白色留仙裙的仙子说,“很早以前殿下与魔尊交手,就打得平分秋色,谁也奈何不得谁。如今万万年过去,对付魔尊,更是绰绰有余。”
“是啊,咱们殿下可是万万年才出的天才,那魔尊遇上殿下,只能怪他时运不好,若是他再早生个万把年,说不定还能在青史上留名,如今嘛,怕是只能默默躲到深渊老林去修炼了。”
夸起江疑来,众仙可谓是毫不费力,你一嘴我一嘴,生怕自己落了下风。
看架势,估计让她们说个几天几夜也说不完。青耕揉了揉又有些发疼的额头,说道:“是了,殿下英勇,自是不惧魔族。”
说笑一阵后,众仙提着青耕备下的回礼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桃桃仙子留步。”
桃桃因同梓琴多说了两句,落在众仙后面。青耕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状若亲昵的邀她去屋内:“我见仙子面善,正巧屋里还留有些人间的方糕,吃着清甜,我给姐姐包一些,带回去尝尝?”
“对了,瞧我”,梓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恨自己没记性,“桃姐姐你一定要尝尝,厨房里还有些糖葫芦,酸酸甜甜的也好吃,我去给你包上。”
架不住两人的热情,桃桃腼腆一笑:“那就麻烦神女了。”
四下无人,被风吹起的半截白纱帘在空中荡漾。青耕走到立柜旁,打开第三个抽屉,将里面剩下的方糕都用油纸包好。
“梓琴下界频繁,总会给我带些稀奇玩意,若仙子不嫌麻烦,不妨多来寻我说说话。还有那些话本子,讲的活灵活现,我都很喜欢。”
桃桃从青耕手里接过沉甸甸的一提方糕,当即应道:“那敢情好,不过有来有往,神女有空时也可以来缘溪走廊寻我。那里花花草草多,比起洛华宫也算别有一番风味。至于话本子,我那儿还有很多,等神女下次来时,把我的珍藏都给神女。”
“只是很多地方我看的一知半解,不知什么能有时间同仙子探讨一二?”
“随时欢迎啊。”桃桃将方糕放到桌上,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青耕深吸了口气,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连手心也不自觉的出汗:“那些书里,我最喜欢《翼尘记》,不知这书是何人所撰写?竟能写的如此生动。”
桃桃摇摇头,面露难色:“据说是天界一个名不见惊传的小仙辗转各地,将自己听来的故事重新编撰而成。上面有真有假,神女也不要全当真了。”
“梓琴也总这么劝我,可我…”青耕掩面,似是还未从惊惧中挣脱出来,“可我每每想到魔尊朝我射箭那幕,就心惊肉跳到难以入眠,我以身殉道,却未伤害魔族,他为何对我有如此深的敌意?当日他为何不直接杀死我?”
在天界但凡触及八百年前的那场大战,无人不是战战兢兢。桃桃闻言,也紧张的左右四顾,她想上前捂住青耕的嘴,又怕冒犯,只好急的自己原地跺脚。
“神女慎言!你与魔尊之间的纠葛岂是我们这些小仙能知道的?神女若是有惑,不妨问问太子殿下,照殿下的神通,定能解神女之惑。”
“是在说我吗?”
江疑从屋外进来,一袭白衣似将内室照亮。
尽管他温温柔柔看着两人,可桃桃总觉得心虚,不敢看他。“嘿嘿,既然殿下回来了,那我就不打扰神女和殿下了。谢谢神女的方糕,我先走了。”
“去吧。”
等离了洛华宫,桃桃还总觉得有骇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令她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