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内,青耕依然没见着夕妍,倒是梓琴欢喜的迎上来,跑前跑后的张罗汤池。有了梓琴忙活,青耕就坐在石琴桌旁看她,这一画面似曾相识,好像记忆里也有这样一个人为了自己忙前忙后。
青耕想的出神,不知想到什么,脑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捂着脑袋,试图减轻这突如其来的疼痛。
捱了好久,头痛才有所缓解,可眼前的场景却朦胧看不真切,青耕晃了晃脑袋,才逐渐找到一丝清明。
无端的异样令青耕后背发冷,入目熟悉的菩提倒是有效的减轻了她的紧张。
在忙碌间隙,梓琴时不时回头看了青耕好几眼,她倒是没发现青耕的异常,毕竟连她自己心里也藏着事。
左右也不见青耕说话,梓琴最终还是憋不住,背了背手上的水渍:“神女,听说今日连魔尊也来出云苑了。”
现实将青耕拉回,她佯装无事的打量梓琴:“怎么连你都知道这事?你不是一直在宫里待着吗?”
“那可是魔尊诶。”说到折清,梓琴兴奋的将毛巾扔到一边,几乎是小跑到青耕面前,蹲在她身前,两眼放光的看着青耕,“神女,你快说说今日发生了什么?”
青耕歪着头,故意想了半天,掉足了梓琴的胃口,终于在她殷切的目光下,轻轻摇了摇头:“不告诉你。”
“神女、神女,你就告诉我吧,求求你了。”
看梓琴急得抓耳挠晒,恨不得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来,青耕忍不住想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她往浴池那边努努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梓琴往那边一看,白色雾气浓烟一般从寝内往外蔓延,没一会儿就铺天盖地的将整座宫殿遮住。
梓琴吓得叫出了声,猛的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呀!”然后就飞跑过去,走时还不忘叮嘱青耕,“神女,你等等我,等我回来再说。”
青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白色雾气中夹杂了丝丝玫瑰花香,闻一闻,神明顿时又清爽了些。
看样子梓琴该是施了法术,却忘了停,令热水都溢出来了。
笑过之后,青耕突然升出些莫名其妙的失落。远处,天边银白色的光团欲念又成群结队的往这里赶,银色小溪似的欲念连成线。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欲念飘向菩提树,伸手去摸,只能看见里面光影交错,除了中间一片菩提叶光芒大盛外,其余地方都混沌成一片。
原来除了记忆,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最终想要什么。可她知道,心底有个隐秘的声音在呼唤她,要她去寻找。
夜色逐渐爬上树梢,树冠上光团晶簇,宛如一树繁花。透亮的银河水穿梭其中,迷离的色彩晃眼炫目。
青耕不自觉的看入神了。
这边光华正盛,而门口一角阴暗处,江疑一袭白衣,静静看着青耕。他眼里饱含太多情绪,但多的还是眷恋与喜悦。这些复杂浓烈的感情在青耕抬头看向他时又统统被他敛藏在眼底深处,所以青耕看到的还是那个一尘不染的江疑。
“殿下,你回来了。”
“嗯。”他抬腿向青耕走去,菩提树的柔情将他一点点照亮,青耕突然不敢看他,胸腔里那颗心跳的又急又快,震得她差点忘了呼吸。
“沐浴完了?”他走到花坛旁与青耕并排坐下,自然的牵起她交叠在腹前的手,用他手上的温度去温暖她。
“怎么这么凉?”
青耕尽量让那只被他握住的手不那么僵硬,低下头说:“没有,梓琴正烧着呢!手可能是因为坐在这里被风吹久了,才凉的。”
她温温柔柔的同他讲话,像极了初次见面那个同样温柔的她。江疑眼睛一酸,放开了青耕的手:“嗯,咱们进屋吧,我去看看梓琴弄好没有。”
看着江疑走在前面的身影,青耕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沉沉的叹了口气。
菩提树上的银光和月亮的全影落入屋中,室内一片光亮,江疑收了夜明珠,侧着身子睡在床边。
青耕躺在里面,睡不着。
今日见到了好多人,有希渠、魔尊、天帝、天后,还有好多好多神仙。这些神仙对她来说无一不是陌生的,她面带笑容却始终战战兢兢,唯恐自己将自己戳穿。她有好多问题想问,却不知该问谁。
最近发生的事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青耕想到自己,想到偷偷摸摸从《翼尘记》上看到的大战,想到她那天看到江疑的欲念里有她,种种纷繁的感情一齐涌上心头,偏偏她一概不知。
不知辗转反侧了几次,她听见床边的江疑低低笑出声,然后感受到身边的床榻往下陷了些,接着她整个人就被江疑揽在了怀里。
青耕一动也不敢动,躺在江疑怀里,思绪一下都跑了个干净。
“卿卿睡不着是因为今日希渠说的那些话吗?”她听见江疑在她耳边轻声说话,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耳畔,带起一阵颤栗。
“嗯”,青耕说完,才意识到江疑在问什么,赶紧改口,“不是。”
她听见江疑在她耳边笑,“希渠是我母后那边的人,是凰族的小公主。她身份高贵,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平时在族里没规没矩惯了,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借着月色,江疑低头看怀里的青耕,她睁着眼睛,细细打量这个不甚熟悉的世界。她眼里除了纯粹还是纯粹,疑惑或是生气都明明白白写着,单纯的让人能一眼看透。八百年过去,时光不仅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而将她娇养的如玉般温润。
江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生动的青耕了,心里更多的涌上些许感慨,他不想再失去她,只好更用力的抱紧她。
“卿卿,我不喜欢希渠,我喜欢的是你,你不用担心。”
青耕听见这话,顿时羞的面红耳赤,她恨不得将自己完全缩在被窝里。可江疑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环住青耕的手稍稍用劲儿,就将她死死的扣在自己怀里。
青耕感受到自己贴着的胸腔里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坚定又安稳。她几乎能感觉到那里轻微的震动,她又听见江疑闷笑了几声,在她耳边说:“卿卿,我知道现在的你很害怕。今天这么多人,每个人都朝你问好,每个人都冲你笑,可你孤零零的站在高台上,就像是一个被献祭的供奉品,受到尊崇却失了灵魂。”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但你要相信我,相信我可以帮你找回记忆,相信我们可以重新回到过去。”
“好吗?”
这些话大多出于真心,但江疑知道目前青耕对他还有防备,不能完全相信他。而且经过今日的事,她难免不会胡思乱想。那些曾经的朋友鲜活的站在她面前时,她很难不会有所触动。所以,与其让青耕一个人闷着,自己偷偷去找答案;还不如让他来帮她,帮她选择她可以记起的回忆,不然…
江疑在想的同时,青耕也在想。
她觉得江疑说的有理。
目前她空有神女身份,却没有实权。没有记忆,很多事任她怎么想都没有结果,还不如把江疑当做靠山,仗着他的身份行事应该会方便很多。
想通后,青耕也渐渐放松下来。她甚至忘了自己还在江疑怀里,极其自然的仰头看他。在这样一个流淌着银河的夜里,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好,我相信殿下。”
“那卿卿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青耕想起来自己之前确实还欠江疑一个条件,爽快应下,“殿下请讲。”
“永远也不要恨我。”
“卿卿,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恨我。”
心里面好像被针尖刺了一下,青耕觉得很奇怪,但也答应了,“好,我答应殿下,永远也不会恨殿下。”
窗外菩提树无声洗涤着万千欲念,墙角的花草默默吸收着日月精华。
“那殿下能告诉我关于魔尊的事吗?”
从青耕嘴里听见“折清”两个字果然很让人讨厌,江疑早料到青耕会问他,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他的好心情就像被人随手掐掉的火焰,灭了。
不过,他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江疑不避不闪的迎上青耕的目光,甚至还腾出一只手来将青耕后背空出来的地方用棉被盖好:“魔尊折清,魔界万年来唯一一位异族领袖。传闻他手段狠辣、睚眦必报,在魔界人敬人畏。”
“还有呢?”
“卿卿想听什么?”
夜色里人的欲望被无限放大,连青耕的胆子也大了许多。
“我、我与魔尊之间可是发生过什么?”
那支灭元箭带来的不仅是脸上尚未消散的疤痕,更是青耕心上的疑云。
青耕见江疑摇摇头,眼里的希望黯淡了些。
“除了八百年前那场大战,我只知道,在我与卿卿认识之前,卿卿就与魔尊熟识了。何况天下之大,抱歉”,江疑不急不缓的向青耕解释,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异样,还是一如既往的深沉:“原谅我也不知道卿卿与魔尊之间的故事。”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出口,却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说不出是在意料之中还是失落多一点,青耕埋下头,声音闷闷的,“没事,我会慢慢想起来的。”
江疑笑笑,右手轻轻盖住她的眼睛:“好了,月上中梢,该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