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清楚了?”
又是鉴察院的地牢,又是面对面而立的两个人。
这一次,许寒归毫不犹豫地颔首。
这笔交易对他显然是非常有利的。一位京都的千金女子,身边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想找她的麻烦。即使有,他也不过需要保护她两个月而已。
反正许家早已败落,他一时间也无处可去,还不如暂且答应这个小姑娘。
李瑶兮见他答应,眼睛一亮,下巴微抬,眼底的满足和欢喜几乎掩饰不住。她又细细打量了许寒归一遍,越看这个隽秀的年轻人越是喜欢。
她用从影子那里讨来的钥匙为许寒归开了牢门,兴致勃勃地思考道:“我手底下的人都是无字辈的,但是我嘛……懒得再给你取个字了。以后你就叫无归吧,当然你要是愿意叫乌龟也行。”
眼看着她把如此敷衍的名字这样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许寒归突然有一点点后悔。因为他开始感觉到,这小姑娘好像也不是特别靠谱。
只是不过是一个名字,许寒归也并不是太在意。
反正就是代称而已,叫什么便都由她吧。
见许寒归不说话,李瑶兮便想故意逗他玩一玩,于是拉长腔调,道:“唔,那本姑娘以后就叫你小乌龟了好不好?”
许寒归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浑身打了个哆嗦,心想小姑娘还真是恶趣味。
他轻轻拱一拱手,唇角挂着淡淡的笑,道:“那还是叫我无归吧。”
李瑶兮欣慰地侧首。
“好,以后你叫无归。”李瑶兮俏皮地眨眼,道。“正式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李瑶兮,当然如果你能叫我小姐就更好了。”
李瑶兮。许寒归将这个名字刻在了记忆里。
再次见到地牢外的阳光时,许寒归一时非常不适应。有那么几天,他甚至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太阳了。他不知道的是,从这一刻起,他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回到落花别院后,李瑶兮高高兴兴地将许寒归推了上去,怂恿道:“来来来,和他们认识一下啊!”
许寒归奇怪地看着面前的两男一女,沉吟一下,然后反问李瑶兮:“我该说什么?”
李瑶兮黑线,语重心长地问道:“你该不会是社恐吧?”
当然,这句话说了跟没说压根没区别,因为许寒归听不懂这种新型词汇。
谁知李瑶兮继续问道:“社恐没听说过……那你知道衬衫的价格嘛?”
她没有指望许寒归真的接上一句“九磅十五便士”,她只不过是在试探他,好得知他的母亲究竟是不是穿越者。
因为对于一个“土著”来说,他的母亲知道得有点太多了。
如李瑶兮所料,许寒归还是听不懂。于是李瑶兮不再强求,转头介绍道:“这三位分别是无羁、无痕、无染,皆是先前我云游四方时所得的下属。你嘛……是第四位。”
许寒归不知如何接话,便勉强温和地笑了一笑。
李瑶兮笑着用手肘推一下他,问道:“你是不是累了啊?罢了,你今天先好好休息一日,睡一觉再说!”
许寒归没有拒绝,目光微凝,道:“有劳……小姐。”他抿了抿嘴唇,仿佛很不习惯称呼别人为小姐。
李瑶兮微妙地看他一眼,便与他一同进屋了。
落花别院供李瑶兮下属居住的屋子有三间,还有一间是堆放一些杂物用的,但基本闲置着。如今许寒归来了,李瑶兮就带着他一起把东西收拾了出来。该扔的扔,还能用的就另找地方搁置。
两人闷头默默收拾。待将屋子打扫一新后,李瑶兮才用有趣的眼神看着许寒归,问道:“有话跟我说?”
见她直接点破,许寒归也不意外,坦然问道:“许某身上,究竟有何秘密?”
“我要是知道,还费这么大劲把你弄过来干嘛?”李瑶兮用手指抚着光洁如镜的桌面,道。“但是我知道,或者说我预感到,你……一定会对我有用的。”
许寒归不言。
“不信?”李瑶兮顺势在刚擦干净的凳子上坐下,反问道。“如果你愿意的话,能否……和我谈一谈你的母亲?”
许寒归冷隽的眸子里一片沉寂,就像一潭干涸而尽的水。
李瑶兮想到他遭遇坎坷,心内也微微生怜。语气稍柔,商量着道:“或者……你只用告诉我,关于神庙,你了解什么?”
神庙神庙,在这个世界无疑是神一般的存在。只要洞悉了神庙的秘密,自然也能看透整个世界观。
虽然神庙名义上听命于她,可不代表神庙对她会毫无保留。
而李瑶兮心里已经隐隐起了好奇。自从上次听到许寒归母亲的故事后,她就一直在思考,那个女人到底知道了什么。
大抵是觉得欠了李瑶兮一份恩情,许寒归思考片刻,道:“娘很少与我说起过神庙,我也不知神庙为何要取她性命。我娘自年少便爱游历四方,或许是在途中偶然得知也未可知。”他眉头轻皱,深深吸了两口气,才继续道:“我娘……名叫周廉贞。”
“廉贞?北斗七星?”李瑶兮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她不确定这里有没有“北斗七星”这个概念。
原本站着的许寒归,身子也顺着桌沿缓缓滑下,坐在了椅子上。他闭着双目,道:“我不知我娘曾经见没见过庙中的仙人,可既然神仙也杀人,可见这些神仙也和凡人没什么两样。”他的身子又向下滑了几寸,问道:“我听说过你,你不也是神庙来的么?”
李瑶兮微笑,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许寒归有些困难地点头,道:“若你与仙人们一样,我也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而且我其实不算仙人。”李瑶兮嘴里说着,却在心中想道,本姑娘可比仙人还高一个维度,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从许寒归处出来后,李瑶兮马不停蹄地进了自己的屋子,然后就是翻出厚衣服穿上。
原因很简单:她要去神庙。
……
李瑶兮再次站在了那方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石台上。同上一次一样,她一出现在神庙的广场上,就有一只青鸟飞了过来。
“小丫头,你又来了。”青鸟化作了那位老者,虚无缥缈而浑厚有力的声音传了出来。
“叫我李瑶兮!”李瑶兮不厌其烦地不知第多少次纠正道。
神庙不说话,显然还是不准备妥协。
李瑶兮叹口气,转而换上严肃的表情,以责问的口吻问道:“上次我是不是说,让一个使者长期守在陈萍萍身边?”
老者点头。
“你是不是同意了?”
老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受伤了!”李瑶兮脱口而出道,胸口微微起伏。“在沙州的时候,你的人在哪里?”
“他没有死。”
“也罢,我不想与你纠缠了。”李瑶兮及时终止了这个问题。“你就说吧,上次你有没有骗我?”
老者顿了一秒,然后点头。
“为什么?”李瑶兮很轻很轻地问道。
“神庙的服务对象具有顺序之差,需在保证有余力进行剧情的前提下为祂服务。”
李瑶兮郁郁不乐地掸去斗篷上沾着的雪粒,道:“我还以为有了维度的压制,我能在你这无所不为呢!”
“神凌驾于万物,规则凌驾于神。”老者声音空洞,道。“规则,宇宙自然之法也,乃最高也最不可打破者。”
“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
“神庙不能拒绝祂的要求。”
李瑶兮气极反笑,道:“那、那我以后怎么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啊?”
“由你来分辨。”
“罢,我今后不再依靠你就行了,就怕你发神经把那两个使者派出来,把京都移平了。”
“只要陈萍萍不成为觉醒者,并且不违反神庙四定律,神庙不会杀他。”神庙似乎知道李瑶兮在担心什么,说道。
“觉醒者?”李瑶兮警觉地抬头。
“'觉醒者'指生活在低维度世界但得知自己是角色的土著,”神庙道,“这种人是必须被高维抹杀的。”
“周廉贞是觉醒者么?”李瑶兮问出了这个很关键的问题。
神庙没有想到李瑶兮听过周廉贞的名字,但神庙没有情感,因此神庙不惊讶。
“周廉贞是《庆余年》世界第一位也是目前唯一一位觉醒者,她死了。”
“所以周廉贞知道了自己是角色?”李瑶兮有些震惊。一位活在绿幕下的“土著”,是如何窥视到绿幕之后的真实世界的?
“神庙不会管觉醒者为什么知道,神庙只负责清除觉醒者并保持世界的平衡。”
成功打探道了想要的信息,李瑶兮已经满足了。神庙是程序,永远不可能拥有人类的感情。再与他交谈,只能白费口舌。
穿过禁忌之门后,李瑶兮又去了陈园。
秋末,百草已经变得枯黄一片,草地间仅有几朵稀疏的黄色野花还绽放着。
还是那片草地,草地上停着的还是黑色的轮椅。
李瑶兮坐在轮椅边上,望着陈萍萍苍老的面容,心中微动,自枯草间采撷下一朵小黄花,为陈萍萍别在了鬓间。
陈萍萍小心翼翼地偏头,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那朵颤颤巍巍的野花,对李瑶兮道:“许寒归眼下是不是在落花别院?”
他目光中隐有责备之意。李瑶兮刚要出声,又听他咳了几声,道:“私自收留嫌犯,你说该当何罪?”
李瑶兮在陈萍萍面前从来都没正形。她的双手抚上陈萍萍膝盖上的羊毛毯,叫屈道:“院长大人,许寒归可不是嫌犯啊。再说,人是在鉴察院被放走的,那不是您看管不周嘛!”
这就纯粹属于胡搅蛮缠了。陈萍萍抚着自己的双膝,与她笑骂了两句。他表面不悦,可内心却是不舍得责备李瑶兮半句。
李瑶兮的一只手摸了摸轮椅冷硬的椅背,蹙眉道:“你整日坐在这轮椅上,腰不难受么?”
陈萍萍困难地在轮椅上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道:“坐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也对,推轮椅推了还不到一年,我也习惯了。”李瑶兮大笑道。“不过你也别老在上面窝着,多到软榻上靠一会。反正天底下没几个人敢来暗杀你,你也用不着扶手里的东西。”
陈萍萍抚着膝盖的手一顿,脸上的皱纹深了几分,静静道:“你总是让人很惊喜。”
“只要不是惊吓就行。”李瑶兮轻轻扒拉开陈萍萍的双手,为他按摩着僵硬而毫无知觉的膝盖。虽然明白这不会起什么作用,但她还是想做一些尝试。
“没用的,”陈萍萍淡淡地打断了李瑶兮的动作。“费介那老家伙都不知试了多少种法子,头发都快熬白了。”
“本姑娘可是21世纪来的,没准就能创造出个医学奇迹什么的。”李瑶兮看上去自信满满。
她将手从陈萍萍膝上移开。趁着陈萍萍半阖上双眼打哈欠时,她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蓦然把他从轮椅上高高举了起来。
陈萍萍感受到身体突然悬空,饶是定力再好也不禁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李瑶兮的衣襟。李瑶兮将他抱起后,身体重心也一时不稳,整个人向后仰去。
结果呢,自然是两人一起摔在了草地上。
李瑶兮脸朝着天空,呈一个“大”字躺在地上,还不断咯咯发笑。陈萍萍趴在了她的身上,身子没有挨到地,倒是避免了受伤。
待李瑶兮终于笑够了之后,陈萍萍挣扎着想从她的身上起来。可他的下身完全动弹不得,所做不过是徒劳而已。
于是他索性放弃了,默默趴在原地等待李瑶兮扶他起身。
可是李瑶兮仿佛没有要扶他的意思。她的手指轻轻描摹着陈萍萍的眉毛,眼眸蓄着盈盈笑意,似乎心里又在暗暗打着什么小算盘。
陈萍萍已然卸了力气,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李瑶兮身上。可他实在太轻,轻得李瑶兮根本不感到重。她伸出手扶住陈萍萍的下颌,直直望进他漆黑的眼眸里。
她甚少离得如此近地打量他,以往二人虽然亲近,可也总是有距离的。李瑶兮盯着他瘦削而略显苍白的脸、鬓间新生出的几缕白发……以及单薄而颜色微淡的唇。
李瑶兮舔了舔嘴唇,吻了下去。
这是她第二次吻陈萍萍了。与中秋夜酒醉之后不同,这一次她吻得更为认真,好似要将陈萍萍揉进骨血里。
他的唇有些许的凉,沾着中药的苦涩味,还带着一丝蜜饯的甜———那蜜饯是李瑶兮昨日刚刚带来,为了让陈萍萍吃药时解苦用的。李瑶兮的大脑此时只剩了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继续深入着。她能看到陈萍萍的瞳孔放大了,睫毛微微颤抖着,却并未扭过头去。
于是李瑶兮更加放肆。她稍稍抬起身子,双臂将陈萍萍环得更紧,灵巧的舌在陈萍萍的唇齿间探索着,双颊愈发如刚喝完酒般发烫起来。
良久良久,李瑶兮的唇才离开了陈萍萍的。她意犹未尽地舔着莹润饱满的朱唇,仿佛享受到了一顿大餐。
陈萍萍艰难地尝试着翻身,终于如愿从李瑶兮身上翻了下来,仰面平躺在了她的身旁。他的喘息比往常急促了不少,苍白的脸颊上泛着点红晕,额角微微沁着汗,看上去居然有些可怜兮兮的。
“你……胡闹台……”他想了半天,也只能无力地吐出这么一句来。
李瑶兮的心简直快要跳出来了。她的头脑幸福得有些发晕,唇间却还留着方才的感觉。那苦中带甜的味道萦绕在舌间,无时无刻不提醒她方才的所作所为。
陈萍萍闭上眼睛休息片刻,侧头对李瑶兮道:“怪我对你太放纵。”
“你哪次没这么说过!”李瑶兮乐了,露出几颗小白牙。
她要乐疯了。
可惜还没等她乐上多长时间,就悲催了。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她眼下最不想看到的人。
白念鸾。
李瑶兮的脸“刷”地一下红成了西红柿。虽然没干见不得人的事,可是现在这个场景……实在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尤其那个人还是白念鸾,全世界最爱嘲笑李瑶兮的人。
李瑶兮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对白念鸾报以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道:“嗨,导演,今天……天气挺好的哈!”
陈萍萍倒是表现得十分淡定———虽然他此刻还躺在草地上。
“阿瑶,”他的声音轻缓,唤道。“把我抱到轮椅上。”
李瑶兮照做,一边细细为他整理衣摆一边拖着时间,思考如何对白念鸾解释。
白念鸾也被震撼到了。她把目光移向陈萍萍,点头道:“玩得挺花啊。”
李瑶兮仍然继续着为自己衣服掸草的艰巨工程。谁知衣服上沾的草屑着实太多,这里好不容易掸完了,转头却发现那里沾得更多。李瑶兮一着急,干脆把外披脱了下来,顺手扔在了草甸上。
“我们刚接完吻,”她引以为傲地对白念鸾说,“我是主动方。”
“看得出来,”白念鸾板着脸,答道。“感受如何?”
哪知李瑶兮还真沉思了一会,之后便像是在参加面试时回答考官的问题一样认真地说道:“很软,还有点湿。”
白念鸾眨眨眼,心里顿时起了横刀夺爱的念头。
她端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来,正色道:“我是来和陈萍萍交流感情的。”
李瑶兮一头雾水地盯着她。
白念鸾轻咳一声,道:“从你的日常表现来看,你非常希望我与陈萍萍早日建立良好的关系。”
她顿一顿,又接着说道:“对了,我在京郊的居所已经落成了,明日带你参观。”
李瑶兮先是一惊,又是微喜。白念鸾自入京一直在不同的客栈居住,李瑶兮也曾劝过她找一处房子定居,却始终无果。如今蓦然听到这个消息,她不禁为白念鸾高兴。至少这说明白念鸾已经准备长期陪在自己身旁,不会轻易离开了!
这样想着,笑意就不自禁地漫上唇角了。
作者有话说:居然没有被河蟹,感谢审核不杀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