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奴才省得了。”廷牧起来,伺候着上药,“官家,您怎么就给抓成这样了?”
他嘬牙花子咋舌,“合着是把朕当成采花贼了。诶,你不是说,朕穿什么都是一股帝王正气的么?她怎么就不这么觉得呢?”
廷牧对插着袖子,给他琢磨,“大姑娘才来长安,还没见过官家。您半夜翻/墙闯了大姑娘的闺房,姑娘家的胆儿小,许是……许是吓着了。”
他把捂脸的帕子一扔,帕上沾着殷殷血迹,沉了脸不乐意,“明儿把徐崇廉给朕留下,怎么人给他接回来,就变得这样胆小了?”
廷牧扯了下嘴角,搁旁边自言自语的嗡哝,“您也没见过人家徐大姑娘,怎么还知道原来胆儿就大?”
他瞪廷牧,“你怎么知道朕没见过她?朕就知道,她胆儿大。”
廷牧缩脖儿,“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官家,时候不早了,您歇着罢,明儿一早还得视朝呢。”
庭降心里有事,抬抬手,由着廷牧给他宽衣解带,服侍他上寝。
躺在龙床上,他想起长生熬夜看沈家的聘礼簿子,越想越难受。
事情的走向不太对头,这回躲寿王叔的追杀,他死里逃生后竟然没在王府井,也没见到她。
五年来一直打听,就是打听不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想着是不是因为他的重生,把原本该发生的事情都打乱了。
好在他知道,她是徐崇廉的嫡女,就把徐崇廉从边境调回长安,放在身边看着,希望能再见到她。
老天爷到底是开眼的,等了五年,长生自己背着小包袱找上徐府来认亲了。
刚知道的时候,他开心的一晚上没睡着,同徐崇廉说想见见徐大姑娘。
徐崇廉听了倒是千恩万谢,结果最后给他来一句:长生她身子不太好,来了长安以后就水土不服,卧床休养的,不好冲撞天颜。
他给堵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徐崇廉这个老狐狸,一说起长生的事儿,耳背、装傻,什么伎俩都用上了,横竖就是不能见。
他整日挠心挠肺的,合着长生那边已经定了亲,正商量嫁娶。
沈家聘礼都下了!
古玩字画,音律曲谱是吧?那傻丫头还多稀罕似的熬夜看聘礼单子,他可是官家,富有四海,想要什么他不能给她?
堵着口气,半个晚上都没能睡着,他气的胃疼。
徐府里头这会儿各个院儿都把灯点上了,院里院外好几处安置了打手。
长生披衣裳坐在杌子里,齿关打着颤,春枝瞧她冷得慌,把雪天用的汤婆子都给她捂上了。
徐崇廉铁着脸一拍桌子,“这长安城的贼人真是长胆子了,将军府也敢闯!”
秦氏陪长生坐着,边安慰长生边道:“主君,这事儿也是怪咱们,仗着都是行伍出身的,想着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将军府偷盗,护院安排的不上心,往后可不成了,得多安置人手,明儿你拨些身手好的过来。这贼人竟不是来劫财,咱们长生可是个黄花大姑娘,才定了亲的,真要是有个好歹,我这想起来就腿脚发软。”
徐崇廉连连说是,“大娘子说的对,明儿一早我就拨人。”又问长生,“闺女,你说,那人长得什么样儿?我非把人找出来,撗进提刑司衙门打死了给你出气不可。”
长生拿杌子打人的时候,还挺英勇的,事后给她吓坏了,春枝回房瞧见她,已经瘫在地上,腿脚都软了,这会儿好不容易才没那么后怕了,也还是止不住的抖。
上辈子逞英雄,年纪轻轻不到十六就完犊子,这辈子还没过两天好日子呢,再死了可太划不来了。
她抖着手,好半天才艰难的开口:“我……我没看见,长得五大三粗的,不过我抓花了他的脸,他脸上指定是有血印子的。”
黑衣人什么特征,她这会儿已经吓得记不那么清楚了,其实庭降身姿挺拔是真的,五大三粗算不上。
徐崇廉看看长生,心道:这丫头是给吓坏了。
将军府上上下下,就连个伙夫也是会点拳脚的,偏长生回来的晚,他又觉得姑娘家家打打杀杀不好,姑娘就应该娇贵着养,也就没教长生一招半式的。
现在有些懊悔,起身过来捏捏长生的肩膀子,语重心长道:“明儿爹爹教你打几套拳,护身总是够的。你这身子不成事儿,万一以后遇上点什么,再像今儿这样身边没个人,就是不让爹爹活了。”
长生知道,阿耶心里对她总觉得愧疚,为了弥补她,什么都依着她,今儿这事儿,是真的疼到心窝子去了,不禁眼眶红起来,“阿耶,我今儿想同大娘子睡,明儿一定同阿耶练拳脚,平日阿耶若不在府里,就叫春枝她们教我。”
徐崇廉看看秦氏,“那你就留下来陪着她罢。”
秦氏点个头,起身把徐崇廉送出门,折回来去收拾被褥,“真人仙家保佑,幸好是没出什么事儿,咱娘俩一起睡,叫春枝她们在外头守着,也没几个时辰天儿就要亮了,赶明儿你爹爹指定给你出这口气。”
“嗳。”长生答应着,腿还有些发软,把手搭在春枝胳膊上,“你扶扶我。”
春枝连架带托的,把长生扶床上去,开解道:“姑娘,我这就去外头给你守着,你甭害怕,”她拍拍胸脯,“只管安睡着。”
长生嗯一声,爬到里头盖了被子,缩成一团儿,吓得狠了,睡的也浅,时不时惊觉。
秦氏笑着拍她,“安心睡罢,我看着你,别害怕。”
五更天,徐崇廉就换了朝服去朝堂,出门正巧遇上沈从文。
原本两个人见面,从来一个阴阳怪气,一个吹胡子瞪眼的,眼下为两个孩子,结了儿女亲家,也就多少做些面子上的功夫,互相揖个拱手礼。
“沈大人早,吃了您呐?”
沈从文眼角抽了抽,心道哪个上朝的时候敢吃东西?万一有了胃气在朝堂上做出不雅之举,生出天地之气,别说官职不保,就是脑袋都怕不保。
他冲徐崇廉摆摆手,“徐大人就爱说笑,即同路,就一起罢。”
徐崇廉也没客气,拉着沈从文去骑马,“我说沈大人,那小轿子坐着多窝憋的慌?来来,咱们骑马。”
沈从文是个文官,哪经得起他这么一拽?登时一个趔趄差点栽地上,面色马上就不太好,隐忍道:“我不及将军威风,还是乘轿罢。”
徐崇廉瞧瞧,也是,咂嘴,“那我和你同乘一轿,我有事儿给你说。”
沈从文脸都黑了。
徐崇廉看不出个好赖色,一头扎进沈从文的轿撵里,拉沈从文坐下来,开了口,“昨儿晚上,我们家招贼了,你说这长安城里头的贼胆子也够大的,连我将军府都敢偷,我瞧着你家护院还不如我家呢,可得小心着点。”
沈从文本来觉得两个大男人坐一顶轿子里头,浑身上下都不得劲,突然听到这么一桩事儿,也顾不得不得劲了,打听道:“那贼人可捉到了?”
徐崇廉摇头,“刚被府上的丫头抓着挠花了脸就跑了,跑的贼快,没追上。”
考虑到长生的名声,他也留个心眼,没实话实说。
“春枝说,抓的是左脸,眼睛下边,抓了三道血印子。”他搓手,“哼,我今儿把长安城翻个底朝天,非得给他抓到抽筋扒皮不可。”
沈从文颔首,“徐大人说的是,天子脚下入室偷窃,理当严惩。”
沈府和徐府就隔着二尺巷子,亏得这贼子倒霉闯了徐家院子,要闯了他家院子,不定给偷什么呢。
他捏一把冷汗,心想,下朝回来得把院子里再多添置几个护院。
近来也没什么大事,四海升平,文官武官分两列站紫宸殿里头,等官家临朝。
同僚的小郑将军凑过来笑着问徐崇廉,“徐将军,你不是一向和沈从文不对付?怎么今儿坐一顶轿子来上朝?”
徐崇廉乐呵呵回:“定了儿女亲家,自然要多走动走动。”
小郑将军一听,忙恭喜,“这可是大喜事,到时候你家姑娘出门子,可得叫上咱们弟兄好好喝一顿。”
徐崇廉应和着,“指定的。”
说着话,殿头官喊了嗓子,“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官家往龙椅上一坐,朝臣们各自归位,沈从文眼神好使,瞧见官家的天颜,心里直犯嘀咕,给徐崇廉使眼色:徐大人,你说的那贼人,不会是官家吧?
徐崇廉回递个眼色:我哪知道官家的脸是花的?
沈从文微微抬头:你去问问?
徐崇廉硬着头皮出列,“官家的脸怎么受伤了?”
庭降摆摆手,“昨儿夜里逗猫,给抓伤了,无妨。众卿可有事奏?”
“哦。”徐崇廉退下,把这事儿琢磨琢磨,心道,应该是巧合。
小郑将军倒是有事奏,说近来军中调度,有几个干将,替他们举荐几个职位。
庭降都允准了。
下了朝,徐崇廉正和沈从文一起往外走,沈从文问他,“官家脸上的伤连位置都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啊,这也太巧了吧?”
徐崇廉也是想不透,“是呀,这事儿,也太巧了。”
半道上遇着廷牧,廷牧乐呵呵过来揖礼,“哟,徐大人。沈大人也在呢?”
沈从文回礼,“廷内侍怎么过来了?”
廷牧堆笑脸,“官家有事儿同徐将军商量,奴才特地过来请徐大人去趟内书堂。”
沈从文明白,官家天天都单独留徐崇廉说话儿,今儿也没例外,同徐崇廉作揖,“那本官就先回了。”
徐崇廉回揖,“沈大人慢走。”
目送沈从文离开,徐崇廉同廷牧往内书堂去,想了想,还是问了句,“廷内侍,本官没听说过官家养猫,怎么会被猫抓伤了脸的?”
廷牧嗐一声,“这……是只野猫来着。”
内书堂原本是司礼监替官家批折子的地儿,庭降继位后,把批折子的权限收回去了,司礼监就没了这项职权,现如今内书堂是官家处理公务的地方。
徐崇廉进门,先行了叩拜大礼。
庭降看看他,叫他起来,也不想继续拐弯抹角,干脆直白道:“徐将军,长生她心里头是爱慕朕的。”
徐崇廉赔笑,“官家说笑了,长生见都没见过官家,哪里敢爱慕官家呢。再说,昨儿长生和沈从文家的二哥儿沈修瑾已经定下亲事,也查了吉日。长生没进宫里来伺候官家的福气。”
庭降把朱批往桌子上一扔,“徐崇廉,朕软磨硬泡这许久了,你不用给朕揣着明白装糊涂,朕什么意思,你清楚着呢。背着朕偷偷给她定亲,大胆!欺君!”
徐崇廉是有恃无恐,反正生米煮成熟饭,横竖是定亲了,想让长生进宫,门儿都没有。
“官家息怒。”
廷牧扯扯徐崇廉,小声道:“官家的脸,可是你家大姑娘抓花的。”
徐崇廉整个人愣住了。
庭降黑着脸看他,“朕给你说,马上回去把沈家的聘礼退了。”
徐崇廉一口气没提上来,做梦也没能想到,官家夜里翻他家的墙,就说谁会胆子这么大,官家也不能不讲理啊。
他想着,答应替长生出气的事儿,是办不到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想让长生进宫,受了气没法把官家暴打一顿呀。
“臣为官多年,向来没有失信于人的时候,再说,那沈家哥儿同长生是两情相悦的,官家,这事儿你叫臣怎么开口?臣斗胆求官家多宽限臣几日,等臣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反正拖到成亲,凭你是官家怎么地罢。
“朕脸上的伤,它就不能白挨了,你给朕心里头有数,除了朕,就没人能和长生两情相悦。今儿你且先回去罢,好好处置。”
庭降心里头急,如果不赶紧把长生的亲事搅黄,他就白忙活一场,他不能把自己的亲媳妇拱手让给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