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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面,在雪天。
彼时临近年下,宋知韫跟着宋晟来盛家拜访,她还记得那天,因为前一日的大雪,道路泥泞难走。
盛宅的管家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上楼,脸都被冻红了。
而周围来老宅过年的盛家人,对这个男孩都没有好脸色,大厅里有窸窣的议论声。
宋知韫和盛家小辈凑在一块儿,他们也在热切讨论这个突然闯进家里的人。
她问他们,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盛锦周说,论起辈分,他们要叫一声小叔。
“一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谁要叫他小叔,他还没有堂哥年纪大呢!”盛舒月脸上是不屑,她嘴里的堂哥就是盛锦天。
祝砚安只比宋知韫大半岁,一个生在春末,一个生在深秋,盛锦天作为盛家孙辈中年纪最长的,比祝砚安还要大一岁多。
剩下几个也都和宋知韫差不多大,或者只小她几个月。
所以这声小叔,在盛家没人叫得出口,和跟自己差不多大,甚至比自己还小点的人称叔侄,他们想想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而这样并不光鲜的豪门秘闻,也只能在这深宅大院里悄悄谈论,万不敢拿出去大肆宣扬。
是因着宋晟和盛齐林的交情,宋知韫和盛家小辈也还算亲厚,她得以才从盛家听到这点消息。
在得知这个跟在管家静静站在一旁的,少言寡语的男孩的真实身份后,宋知韫看向他的眼神更多了些探究。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清瘦,有种刻在骨子里的谦卑。说谦卑有点不大对,宋知韫从他身上看到的,更多是对于陌生环境的腼腆和拘谨。
“阿韫姐,你说呢?”
“什么?”宋知韫刚才走神了片刻,没听到盛舒月的问题。
盛舒月越发口无遮拦,“肯定是他妈妈遭报应了,才这么早就去世了。”
他妈妈去世了?宋知韫听到这话有点惊讶,他年纪这么小,他妈妈应该也很年轻,没想到就已经过世了,细看,他胸前还别了一朵白花,大约是母亲刚去不久,还在孝期。
宋知韫父母健在,很难体会这种失去至亲的苦痛,但从眼睛里流露出的悲伤实在太难让人忽略,不知道此刻的祝砚安处于哪样一种难过心情。
“盛舒月,你说话注意点。”盛锦周疾言厉色的提醒她。
“那又怎么了,我又没说错。”盛舒月依旧不知悔改,甚至和盛锦周开始吵起来。
盛锦周和盛舒月是双胞胎,但是盛舒月对这个只大她几分钟的哥哥向来都是对着干,一不注意就开始拌嘴。
盛锦天不管他们,宋知韫也没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又转头去看还站在角落的祝砚安。
不巧,祝砚安也看过来了。
好像知道了他们在说什么,那双眼睛了更添了伤悲。
宋知韫忽然有点心虚,当着人家面这么议论人家,说的还都是这些,多少不礼貌了,尽管她一句也没开口,但总会给人一种他们就是一伙儿的感觉。
盛锦天却说,“他啊,他听不见。”
“为什么?”
“说是生下来耳朵就有问题,那个时候没好好治,现在左耳已经失聪了,另一只耳朵好像也不太好,你看他一直带着助听器呢。”
宋知韫看见祝砚安的耳朵上的确有个小小的银色物件。
原来命运还真有这样不公,又是失聪又是丧母,宋知韫那时觉得,他是个可悲的人。
宋晟很快从楼上下来,招呼宋知韫回家了,出门前,宋知韫看见管家把祝砚安带去了楼上,宋晟刚出来那间书房。
行色匆匆,宋知韫只见了他一面,连名字都不知道。
而祝砚安,也只瞥来一眼,又很快闪开。
再来盛家,就已是年后。
积雪还没化,管家说盛锦天他们在后院玩雪,领着宋知韫过去。
视线内并没看见盛锦天、盛舒月和盛锦周的身影,倒是有个意想不到的人,
——祝砚安。
他一个人坐在廊下的长椅,宋知韫不知道如何称呼他,只好走近和他说话。
看到宋知韫越靠越近,祝砚安的眼神里除了悲伤还透露出一点惊恐。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宋知韫问。
面前的人没说话,只是摇头,宋知韫很不解的看他。
“我听不见。”
这是祝砚安和宋知韫说的第一句话,而宋知韫和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听不见。
宋知韫想起盛锦天说,祝砚安有一只耳朵是能听见的,怎么现在一点都听不见了,往他的耳朵上看两眼,才发现上次看见的那个银色物件已经不在他耳朵上了。
“你的助听器不见了吗?”
祝砚安看着宋知韫的嘴巴一张一合,却还是听不到她说的话。
宋知韫好像也反应过来,没再想着要他的答案。
“阿韫,你来啦!”
盛锦天带着盛舒月过来,脸上带着笑,而祝砚安见到他们俩,有一瞬闪躲,然后又鼓起勇气走到面前。
“麻烦把助听器还给我。”话里有些许哀求的味道。
没有助听器的祝砚安,心里很着急,很不安。
宋知韫开始以为他是不小心把助听器弄丢了,却没想到是被人故意拿走了。
盛舒月在祝砚安面前说着什么,他听不见,只知道刚才过来问他的那个女孩,好像有点生气的和盛舒月吵起来了。
不仅欺负人家,拿走助听器,还说出这么难听的话,宋知韫觉得有点太过分了。
盛锦天在中间劝,最后盛舒月很生气的把助听器扔在雪地里然后走了。
“阿月就是那个脾气,你不要和她计较,外面冷,他们都进去了,你要不要也进来和我们一起。”
盛锦天对祝砚安没什么好脸色,虽然没参与盛舒月的胡闹,但也从来没制止过盛舒月过分的行为。
不过对于宋知韫,盛锦天从小就知道,这是他默认的未婚妻。
宋知韫聪明漂亮,在长辈口中也常被夸赞,这样一位大家闺秀,很适合做妻子,只是适合。
盛锦天没什么情感上的牵扯,因为适合,因为要维持和宋家的关系,所以他一向都是热情的,妥帖的,哪怕宋知韫并没有那么能融入他们几人中。
宋知韫没有了兴致,以即刻要走为由,拒绝了邀请。
祝砚安站在一旁,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他们都走了,只剩他和宋知韫。
宋知韫去捡起被扔掉的助听器,随身携带的纸巾把外表擦干净,再戴在祝砚安的右耳上。
“能听到了吗?”
祝砚安调整了一下助听器的位置,朝宋知韫点头。
“他们刚才说了什么?”祝砚安在问盛锦天和盛舒月。
宋知韫觉得,好像他刚刚听不见也是一件好事,那些污言秽语实在入不得耳,“他们没说什么。”
祝砚安是个心思细腻的人,通过宋知韫的表情和语气就知道,刚刚他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刚才谢谢你。”如果没有宋知韫的“拔刀相助”,也许祝砚安今天很难拿回自己的东西。
宋知韫说没关系,她就当关爱弱势群体了。宋晟向来教她的是与人为善,她不明白也不理解盛舒月的这种幼稚行为。
“你叫什么名字?”两次见面,宋知韫都还未闻其名,总该要有个正式的称呼。
“祝砚安。”
“你不姓盛?”宋知韫很惊讶,她已经知道祝砚安是盛齐林的私生子,理所应当的认为他该姓盛。
“我和我妈妈姓。”
宋知韫惊讶于祝砚安不姓盛,而祝砚安则惊讶于他该姓盛。
在来京城的前几天,他才得知自己亲生父亲的身份,母亲很少在他面前提起这个男人,自然也没让祝砚安跟盛姓。
而回家之后,盛齐林也没有想要祝砚安改姓回来的意思。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宋知韫小声说了句抱歉。
祝砚安只是浅笑,宋知韫这点小细节根本不算冒犯,这几天在盛家待着,他感受到的冒犯更多。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祝砚安难得主动开口。
话音刚落,管家就来叫宋知韫,说宋晟和盛齐林下完棋要走了。
“我叫宋知韫。”她最后给了他一个笑,就匆匆离去。
祝砚安看着宋知韫离开的背影,抬手摸了摸右耳那只被她亲手带上去的助听器。
宋知韫不止捡起了祝砚安的助听器,好像,捡起了他的一辈子。
从此,宋知韫的样子,被深深的烙在祝砚安的心底。
但那时就知道,这个能在年关时节常来往于盛家,和盛锦天关系匪浅的女孩,身份不会一般。
但他没有想到,他偶然听到那些“亲戚”谈论,宋知韫是宋家的独女,是被人人相传的盛锦天的未婚妻。
碍于各种关系,也许以后,祝砚安和这个唯一对他充满善意的女孩,不会再有交集。
果然,过了年,直到寒假结束,宋知韫都再没去盛家拜访,而深居家宅,又不便出门的祝砚安再也没见到过宋知韫。
不过祝砚安没在盛宅待太久,年后,盛齐林吩咐管家在祝砚安要去的学校附近给他安排了新的住处,元宵过后,祝砚安就搬出去了。
大约是真的太不喜欢这个孩子,居然肯把才十五六的祝砚安一个人迁到外面去住。
这事儿在盛家起了不少闲话,不过他们也觉得让祝砚安搬出去挺好的,只是私生子,肯给钱养着他就已经不错了。
祝砚安很听话,马上就乖乖搬走了,他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待在盛家,每天被闲言碎语包裹,倒不如搬出来,好歹图个清静。
他前半生住在江南,其实若不是母亲亡故,他也许这辈子都会回来京城。
初春见暖,祝砚安要去插班读高一了,盛齐林还算良心,也许是知道祝砚安耳朵不好,行动上多有难处,派了人照顾他。
盛家其他人上的都是国际学校,但祝砚安一直成长于普通高中的教育体系下,被盛齐林托关系进了京城的一所重高。
报道第一天,在忙碌人海中,祝砚安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听力一般,但眼力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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