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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破败的景色里,宋知韫是祝砚安眼里唯一的光亮,统一的白色校服穿在身上,宋知韫在人群中笑容明媚且温柔。
办公室里,宋知韫再见到祝砚安也有些惊讶。
她以为祝砚安会像盛家其他子女一样入读国际学校,怎么会来了这里,但又想起在雪地长椅下祝砚安说的话。
他原本就是和旁人不同的,于盛家不同,于宋知韫也不太相同。
宋知韫也长在普通高中的教育体系下,没有要出国的打算,宋晟也希望她留在国内,一路在这所十二年制的私立学校读到今天。
班主任说:“祝砚安是我们班的新同学,你带他到班上熟悉一下吧。”
宋知韫是班长,班里的老师一致觉得她稳重识大体,祝砚安的特殊身份班主任是知道的,所以才很放心的把祝砚安交给她。
“还有,声乐团的老师让你课后记得去排练。”出门前又被老师提醒。
宋知韫应下,把祝砚安带出办公室。
他就那样安静的跟在她身后,看宋知韫已经亭亭玉立的背影,对于陌生环境的不安全感席卷着他,让本来就话不多的他更加沉默寡言但跟着眼前这个女孩,他心中的紧张情绪莫名消减了些。
之前雪地里的那次出手相助,让祝砚安对宋知韫有种莫名的信任,也是他来到京城后唯一产生这样感觉的人。
说来好像也惹人笑,祝砚安连他亲生父亲都不信,却信任从未有过交集的宋知韫。
教室里没有空位,宋知韫就把祝砚安安排到最后一排暂坐。
祝砚安的到来让本因开学而沉闷的气氛活跃起来,他腼腆少言,几乎不与同学交流,却架不住旁人愿意议论。
学生时代能讨论的话题好像就那么多,祝砚安长相清秀,那种文弱书生的气质在这个爱闹腾的年纪里少见,这便是其一谈资。
班里的女孩受教于私立学校开放的学风下,已经止不住的讨论下课去找这个新来的小帅哥要联系方式。
只可惜,没有一个女孩成功拿到。
其二就是关于他的身世,私立贵族高中,里头的学生家里非富即贵,差不多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盛家极力压制,却依然有风声传出。虽不全然清楚,但多少也听到过一些。
“宋知韫,你们家不是和盛家关系很好吗,他真是盛家的私生子啊?”
同桌的女生直接问到宋知韫这里了,她其实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好奇。
宋知韫轻歪头向后看去,祝砚安安静的坐在那里看书,周围纷扰似都不曾惊动他,若不是瞧见他耳朵上还好好的带着那枚银色助听器,宋知韫还以为他根本听不到。
但有那么一刻,她的确希望此刻的祝砚安丢了助听器,什么也听不见。
再转头,她没回答同桌的问题,只用手边的练习册拍她头,提醒她待会要摸底考。
但她自己的心思却飞走了,纵使这个小小的开学考对成绩优异的宋知韫来说是小菜一碟,她却没有像从前那些时候认真抱着书看。
一天的考试耗尽了所有人的精力,教室空的很快,但宋知韫还不能走。
她是声乐团的小提琴手,下个月有比赛,每天都要去艺术楼排练。
家里有钟玉这位著名的音乐家在,宋知韫在音乐方面的学习是从小就培养起来的,她的拿一手钢琴和小提琴是要比专业学音乐的艺考生还要强些,一直被学校要求参加各种级别的声乐赛事,甚至偶尔还要担当一点指导老师的责任。
团体曲目练习完后,宋知韫还有小提琴的个人曲目,还独自留在琴房练习。
祝砚安是这时路过的。
新生入学要办的事情不少,老师让他去行政楼领资料,但是学校有点大,他好像……一时迷了路。
而且每栋楼的名字也取得很云里雾里,祝砚安初来乍到,根本分不清。
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听到似有琴声传来,这声音不大,难为被他捕捉到。
琴房的门虚掩,狭小的缝隙中,祝砚安隐约看见少女拉琴的背影。
他眼力真的不错,光凭这点残缺不全的背影就能认出是宋知韫。
祝砚安没想打扰,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外,他对音乐完全没有涉猎,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有涉猎。
但他依然觉得这琴声好听,是源自心底的一种直觉。
寒假暂居盛家时,他听不少来家里的夫人提起过,宋知韫的母亲是一位著名的钢琴家,前段时间刚又办了一场独奏音乐会,是一票难求的存在。
他也听那些夫人夸赞宋知韫的钢琴,继承了钟玉的基因,是一等一的出挑,虽不知是否有奉承夸大的成分在。
祝砚安没想到宋知韫还会拉小提琴,他以为她会是别人口中继承钟玉衣钵的钢琴家。
忽而,他想起了在江南时,家里常有的琵琶声。
大约丝竹管弦之声,都是相似的吧。
直至曲毕,宋知韫才发现站在门外的祝砚安,因为才入学没穿统一的校服,深色外套格外扎眼。
有一种出于偷窥的抱歉,还有被发现的惊恐,祝砚安眸色暗了几分。
“你怎么还没回家。”
这个天气,还在昼短夜长的周期里,天色暗得早,现在已处于一种将暮未暮的深蓝天色中。
宋知韫收好自己的小提琴,拉开门站到了祝砚安面前。
“我要去行政楼办手续。”
“可这里是艺术楼,你……是不是迷路找不到地方了?”宋知韫一下就猜中了祝砚安的窘迫。
祝砚安轻点头,耳尖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有点泛红。
“那你跟我来吧。”
宋知韫没犹豫的就接下了这桩引路的差事,拉上祝砚安的手腕,带他去找正确的路。
祝砚安却一直没动,楞在原地,眼神落在了被宋知韫拉着的那只手上。
他感觉他的手腕在发烫。
宋知韫低头随祝砚安的目光看去,再看看祝砚安被冻红的脸,也许也是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有些冒犯,又匆忙放开了手。
“走吧,行政楼在另一边,会有点远。”
少女身姿高挑,没比祝砚安矮多少,倒因为长在名门,身上的稳重气质让她看起来温暖可靠。
祝砚安还像早晨被她领去教室那样,打量着她的背影。宋知韫说有点远,他信了,于是一直低头走路的他没注意到了地方,直直的撞上了宋知韫的背。
好在宋知韫没有计较。
把祝砚安带到地方,她还贴心的问他,“你一个人可以吗?需不需要我帮你什么?”
祝砚安礼貌的回绝,不愿意再多麻烦别人,而且他今天戴好了助听器,完全可以处理过来。
宋知韫没再坚持,只是提醒他天冷早点回家。
多少年后,祝砚安回想起,好像在深寒暮色下的这一刻,他对宋知韫的感情就不同了。
那样不带偏见的善意,是祝砚安十几年来体会过最纯粹的情感,他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叫什么,但他很喜欢这个女孩的关心,尽管能得到这样关心的机会并不多。
宋知韫送完祝砚安,顺路出校门上了宋家的车,回头望,没看见祝砚安的身影,大约是事情还没办好。
她向来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以往也多照顾同学,帮忙一些小事。
可她还是想,她心里是不是对祝砚安有点过于关心了,除开之路这样的举手之劳,宋知韫好像更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身份而得到更多恶意。
但这些关心是来源于多年积累的教养,还是别的什么情感,她自己也说不清。
也许,是因为祝砚安是半个盛家人吧,她开始为自己的行为强行找了个借口。
半年来,宋知韫对祝砚安又诸多照拂,藏于各种不知名的细节,不仅学业上有更多关注,连班里那些留言,也间接的因为宋知韫而消停不少。
她把开学时老师说的多加关照贯彻的很好。
祝砚安也能感受到,感受到宋知韫对他的这份不同,他是欢欣的,却又是贪婪的。
在学期结束的最后,祝砚安也好奇宋知韫这些不同是出于何处,曾旁敲侧击的问她为什么。
宋知韫的回答很官方,是老师的嘱托,就当她发善心关爱弱势群体吧,祝砚安看起来太不幸,她认为自己的这些关心里大多还是怜悯。
至于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宋知韫自己也不知道,就不便宣之于口了。
高二要再次分班了,宋知韫读理科,祝砚安读文科,这是在暑假前就确定好了的事。
分班意愿传至班里每个人签字,祝砚安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名字,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以宋知韫的成绩,当然会去理科班,但真看到签名那一刻,他还是感觉胸口卡住一口气。
整个暑假,祝砚安的情绪都不太高,好像宋知韫说了那句“只是关爱弱势群体”后,或者是看到分班表的结果后,他就再也没高兴起来过。
原来宋知韫对他的感情只是这样,他该庆幸还是难过,他有这样不幸的出身,因而能得到宋知韫这些垂怜。
他搬出盛家后,再少能见到宋知韫,偶尔听到一点关于她的消息,还是照顾他的佣人无意提起,说她跟宋晟来盛家拜访过几次。
这段日子,他快忘了,宋知韫与盛锦天还有婚约再身,盛锦天更是凭此,在盛家,在盛齐林面前,更受宠爱。
盛齐林偏爱长子是盛家人尽皆知的事,如今看,对这位长孙的偏爱倒已经超过当年对盛群了。
祝砚安无心参与盛家争斗,他也没有名分去参与。
他只关心,下一次开学,好像就再难见到宋知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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