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城易主的消息正式传达至城民耳中的时候,已是一个月之后。
一个月内,双方的权力交割已然完结。此般平静,全然不似当年城破之时生离死别宛如炼狱般的境况。好似上位者已达成交易,不扰平民,息事宁人。
清歌的情报网虽不及那些上位者,但若说超过晔城绝大部分平民,那是完全绰绰有余的。
不过,虽然此消息来之不易,但对于鹏安楼来说,几乎是完全没有影响的。
清歌不肯走——以他平日里不愿生事、不愿出风头的态度,就像是提前过上了养老日子,打算直接老死在这座楼中。请他挪个地方去避难?完全不可能。
而副楼主虽暂时身处于城外,但以他一向马首是瞻、惟楼主命是从的态度来说,更是不可能离开。
所以说,这一个月来,真正的南川人不着急,只有个身为中玥人的初弦在旁边皇帝不急太监急。
清歌赠与墨宝,上书三个大字——穷、操、心。
“你!你!你!”初弦中指伸着几乎要戳到对方英挺的鼻子上,“我这还不是为你担心嘛。现今还不知中玥国主的意向,即便皇上不会像你们的国主那般残暴,但两族利益冲突,你们南川人终究不如过去那般逍遥。”
清歌笑了笑,执起狼毫大笔一挥,问:那你呢?
“我?”提及自己,初弦的气一下子泄了,嘟囔道,“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呗……”
清歌摇了摇头,拉着初弦的手出了鹏安楼,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市集。
二人俱是便装,清歌一袭月白布衫,初弦则是一身朴素的墨灰色衣服。铅华洗尽,看上去不过一对寻常士子而已。
清歌拉着初弦熟稔的在一家路边摊坐下,掌柜看了一眼知晓是熟客,不用多言,没过多久,两碗热腾腾的米线就端到了他们面前。
“我还是吃不惯这个味。嚼起来太硬了,好像没熟一样。”初弦皱着眉挑了几下米线,最终还是把碗推到一边。
清歌的眼弯了弯,打着不浪费粮食的幌子,笑眯眯的把初弦的米线拉到自己跟前。
“……既然请客也该带些诚意吧,难道让我看你一人吃。”
初弦刚抱怨几句,一个雾气腾腾的大碗就落在了他面前,初弦扫了一眼,小小惊喜了下:“掌柜的,你的摊子不是一向只做米线吗,怎么改作起阳春面了?”
站在桌边的掌柜擦着额上的热汗笑道:“这座城现今不是被中玥占着的嘛,以后这城内的中玥人只会越来越多。他们那边的人几乎都喜好面食,我也该顺应一下,鼓捣些面食才不至于没生意可做啊。”
初弦道:“南川人怕重蹈当年中玥人的下场,能逃的几乎都逃回了南川,掌柜的既然是南川人,就不怕……”
掌柜挥着手道:“哪有什么南川人中玥人之分,这世上只有三种人:掌权的、掌财的,和无权又无财的平民老百姓。当年中玥迁都,上头的人怕出乱子,压着消息不让老百姓知道,等到被屠城的时候,那些皇族贵族富商们早就逃了个干干净净。如今风水轮流转了,但像我们这些平民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小家小业都在这里,回南川又怎样,还不是被人压在脚下啊。所以说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指不定以后会是啥样呢。”
初弦恍然大悟,笑道:“掌柜的想法倒是显明通彻。”
“啊,其实这个一开始不是我的想法”掌柜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正在闷头吃米线的清歌,“上回那位公子路过,见到我因得知晔城被中玥占了,吓得半死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正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写下这些点拨了我。”
说着,掌柜向清歌拱手恭敬道:“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啊,都多亏了公子,我心中这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清歌端着碗礼貌的微笑回敬。
掌柜走后,初弦向清歌翻了个白眼,然后抽出筷子低头吃阳春面。
清歌点了点他的胳膊,手指蘸水写道:好吃吗?
初弦回味了下,满足的晃着脑袋道:“自然是比不上家乡人做得正宗啊,不过做得还算用心,难得难得啊。”
初弦想了想,又继续对清歌道:“但还是比不上你用心。”
清歌举着碗又是微笑。
“……别笑了,小心汤洒出来。”
当他们吃完,正准备拍拍屁股走人的时候,临桌一对过路商旅的对话却一下子牵引住了初弦的注意力——
“……寻着个人就奖赏千两黄金,什么大人物值得这样大费周章?又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出的起这个价钱?这消息我咋听着那么不靠谱呢。”
另一个稍稍年长些的商人对同伴道:“这能有啥不靠谱的。下达告示的人是中玥太子,要寻的人是太子伴读,若不是十多年前那人舍命相救,太子早就落到南川人手中了,但他也从此在晔城下落不明。再说他的身份也不一般,堂堂中玥镇国将军的嫡长子。所以对王朝来说,无论是这舍命相救的生死之情,还是为了安抚臣下的君臣之情,都是值得这千两黄金的。”
青年商人的神情颇有几分向往:“若是能得到这笔钱,几辈子都不用愁了。”
年长商人哈哈笑道:“那人是死是活还说不准呢,再说这等好事哪能轮得上咱们,还是装饱了肚子,赶路要紧啊。”
听到此番对话,初弦下意识的把脸遮了遮。
清歌也有些紧张的样子,握着初弦的手不由得抓得更紧了。
等回到了鹏安楼,初弦伸懒腰准备去睡个午觉,刚倚到榻上,清歌拖着圆凳直接坐在他边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初弦忍了一阵,终究还是没忍住道:“……你这样盯着我叫我怎么睡啊。若嫌我占了你的榻,我就让给你。或者……”
初弦凑近了清歌,呼吸间的湿热气息完全萦绕到对方的耳际:“咱们挤一挤,一起怎样?”
清歌立马干咳了几声。
初弦不怀好意的笑,一把拽上清歌的衣襟引向自己。清歌没防备,一下子被拉上了榻,手臂支撑在对方肩膀两侧,才不至于全身重量都压了过去。
两人双目对视了一阵,最终是清歌别开脸,起身拿了纸笔,写上“若你尚未下定决心,近期最好别出门”递予初弦。
初弦眨巴眨巴眼睛笑道:“舍不得我啊?”
清歌依旧一副无奈模样。
“一千两黄金呐”初弦道,“我的身价可是一夕之间涨了好几番,再说你当年买下我也才花了区区一百两银子。若是现在就把我拎出去卖了,保准赚得个盆满钵盈。”
清歌摇摇头,挥笔写了个大大的“亏”字。然后将笔一甩,大步潇洒而去。
初弦的声音在他身后远远传来:“这么个赚大钱的机会都被你放弃了。像你这样做生意,怪不得赚不着银子,再怎么翻来覆去的算账都是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