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泽文蹿进宿舍,扔下齐妙想站在男生宿舍楼下不知所措。
她想跑,可手里还拿着一条男士内裤,想跑也跑不了。
直接扔了内裤跑,太不礼貌,这条内裤洗得干干净净,没破没起球,万一人家以后还要穿呢;拿着跑,她又怕自己跑了以后,人家会认为她携裤潜逃,觉得她是变态。
总之就是天降内裤,里外都尴尬。
秉着对内裤以及对内裤主任负责的心态,好在这时候路上也没人看到,齐妙想咬牙等了。
几分钟后,从男生宿舍跑下来一个人。
她以为是柏泽文,结果下来的是纪岑。
齐妙想的手一抖。
难道这是纪岑的?!
本来就在发烫的脸在想到这个可能的那一瞬间,直接以鼻尖为圆心,红晕蔓延至整张脸,甚至扩散到了耳朵。
纪岑此时已经站到了她面前。齐妙想头昏脑涨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个。”
纪岑开口。原本低沉干净的嗓音里第一次带着些许踌躇。
齐妙想主动抢答:“我不是故意的!是它掉下来了,所以我下意识接住了而已!”
“如果我一开始就看清楚这是什么,我绝对不会接的!”
生怕纪岑觉得自己是变态,平时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齐妙想第一次用上了这么肯定这么激动的语气。
一时让纪岑语塞。
语塞过后,他抿唇,抵了下腮,忽然笑了。
“还好你没看清楚,不然我就得重洗一遍了。”
齐妙想愣住。
纪岑说:“给我吧,谢谢。”
“哦哦。”赶紧把手里的“烫手山芋”还了回去。
纪岑接过,这才发现原来她还顺便帮他把内裤叠了起来。
指尖微微一蜷,纪岑闭了下眼睛。
最贴身穿的东西被女孩子给碰了、还被细致地叠了起来,饶是再淡定从容的男孩子,这会儿也不得不觉得羞惭、尴尬、难为情,耳根着火。
虽然没人路过,但毕竟也是条男生内裤,就那么大咧咧地拿在手上,齐妙想自己都觉得厚脸皮,于是就把内裤叠了起来,这样就算被路过的人看到,也不会觉得她手里拿的是内裤。
注意到男生净白修长的指尖在从她手上拿回内裤时那几秒卡顿的动作,齐妙想心想,完了,他会不会觉得她擅作主张帮他叠内裤。
越解释越乱,而且她本来也不擅长解释。
齐妙想的脸越憋越红。
她皮肤白,一有反应就会很明显,寥寥秋日,小巧秀气的脸颊就这么憋成了熟透的桃子。
一般人在尴尬的时候,如果身边有另一个人比自己更尴尬,那么自己的状态会缓解很多,这就叫移情法。
齐妙想听见纪岑笑了。
然后她听到他叫她的名字:“齐妙想。”
和前几次的语气都不同,已经没有了生疏,也没有了稳重,而是有点懒散的、轻浮的。
齐妙想:“啊?”
“是我掉内裤,你脸红什么。”
对啊。
她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的应该是纪岑啊。
深吸口气,齐妙想告诉自己不要慌,抬起头,大大方方地面对纪岑。
给自己鼓足了勇气,然而在对上男生那双清澈带笑的棕榈色眼睛后,她呼吸一窒,还是怂了。
“脸红那是被风吹的。”
惹不起他难道还躲不起他吗,齐妙想说:“我走了。”
“等下。”
等下什么啊,拜托让她走吧。
齐妙想已经有点绷不住了,但还是礼貌地站住了。
“下午不用上课,你怎么还没回家?”纪岑问。
还好没有再继续内裤的话题,齐妙想松了口气,说:“想逛一下学校,马上就回家了。”
“那你吃午饭了吗?”
齐妙想摇头。
“要不要一起?校门口有家餐馆,味道还不错,比食堂的好吃,我请你吃。”
齐妙想眼中疑惑。
“你请我吃?”
“对。”纪岑点头,“说实话,本来下楼的时候我还挺尴尬的。”
尴尬吗?没看出来,她看他还挺淡定的。
齐妙想下意识撇嘴。
看着她嘴上的小动作,以及她脸上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红晕,纪岑轻笑一声,说:“所以想你吃个饭,谢谢你刚才替我脸红。”
还能有这种理由请吃饭吗?
见女孩子不说话,纪岑歪了歪头,又耐性地问了遍:“行吗?齐妙想同学。”
他语气一本正经的,邀请的话听上去也挺真诚。
要是不去反倒显得她心虚,犹豫一会儿,齐妙想点点头。
她问:“就我们两个人吗?”
明显从她试探的口气中听出了她不愿意跟他单独吃饭的潜台词,纪岑说:“没有,还有柏泽文。”
-
“内裤拿回来了吗?”
纪岑一上楼,刚被狠踢了一脚此时屁股还疼的柏泽文立马谄媚地凑了过来。
纪岑嗯了声,走到衣柜面前,打开柜门往里一塞,顺便又把今天要带回家的衣服拿了出来。
自知有愧的柏泽文连忙上前插手。
“我帮你收我帮你收,这点小事哪儿用得着纪岑少爷您亲自动手,就让小弟来吧。”
纪岑:“滚。”
柏泽文:“好嘞,帮我们纪岑少爷收拾好衣服我就滚。”
纪岑笑了,骂了句死狗。
“行了,先跟我去吃个饭,等回来再收拾。”
几分钟后,纪岑带着柏泽文下楼跟齐妙想会合。
看到乖乖等在男生宿舍楼下的齐妙想,柏泽文心里对纪岑只剩下了服气。
别人掉内裤是社死,他掉内裤是风险投资,不但没亏,甚至还赚了笔大的。
纪岑说的那家餐馆柏泽文也知道,那儿他比纪岑还熟,主动在前头带路。
柏泽文这人,嘴欠起来是真欠,但活跃起气氛来也是一把好手。
他平时没事就爱看脱口秀,跟着那些脱口秀演员学了不少段子,这一路上,他走在前头,纪岑和齐妙想并排走在后面,他时不时回过头,嘴皮子不停,一会儿吐槽食堂的饭菜太难吃,一会儿又八卦食堂老板到底是哪个校领导家的亲戚。
和两个男生走在一起,齐妙想本以为自己会很尴尬,她甚至想过好几种站位。
如果她走在中间,她不会找话题聊天,两个男生讲话还得越过她,可如果两个男生走在一起,她走旁边,就会显得她落单。
可现在,柏泽文在前面说着,纪岑和她并排走,慢悠悠听着柏泽文说段子,偶尔回上几句,谁也没被冷落,一切的气氛仿佛都刚刚好。
原来跟男生交谈也并不是那么难。
原来也不是所有男生,都不尊重女生。
原本一开始还担心会尴尬的齐妙想,步伐越来越自在。
柏泽文讲到兴起处,嫌转头麻烦,干脆便倒着走边跟两人说。
齐妙想忽然看见他后面有个电线杆子,正要提醒,书包带子轻轻被拽了下。
她侧过头,纪岑无声冲她摇了摇头。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声痛呼。
“我靠!”柏泽文痛得捂着后脑勺狂搓,“我后面有电线杆子你们都不提醒我一下!”
纪岑语气平静:“谁让你后脑勺没长眼睛。”
“我后脑勺要长眼睛那我还是人类吗?”
纪岑笑了。
“你是人类?你不是死狗吗?”
“……”
柏泽文吹眉瞪眼,忽然听见一个清脆的笑声,跟铃铛似的悦耳。
两个男生同时看向笑得弯眼的齐妙想。
柏泽文一下子就没那么生气了,故意拉下脸吓唬她:“齐妙想,我很好笑吗?是谁给你的勇气嘲笑我,梁静茹吗?”
齐妙想立马不笑了,摇头说没有没有。
柏泽文还想继续逗她,一个身影挡在齐妙想面前。
“我给的。”纪岑扬扬下巴,“别逗她了,赶紧走,等着吃饭呢,饿死了。”
到了餐馆,因为是纪岑请客,柏泽文刚坐下就点了几个平时不舍得点的荤菜。
齐妙想没来过这家餐馆,不会点,干脆就让两个男生全权做主,毕竟是人家请客,她当然要客随主便。
等点完菜后,纪岑又额外跟老板说了声,所有的菜都少放辣,也不要葱蒜。
“啥?葱蒜都不放,那还吃啥?”柏泽文惊了。
纪岑说:“我跟齐妙想都不爱吃葱蒜,你忍忍吧。”
柏泽文啊了声,看向齐妙想。
齐妙想挺不好意思的,说:“没事,你想吃可以放的,到时候我单独挑出来就行了。”
“我懒得挑,少数服从多数口味。”纪岑看着柏泽文说,“你要实在想吃,我让老板给你单独炒一盘葱蒜。”
柏泽文拒绝了。
葱蒜是调味品,得配着菜一块儿吃才香,谁单独吃调味品啊。
本来还在奇怪纪岑什么时候也不吃葱蒜了,刚一听齐妙想不吃,柏泽文瞬间懂了。
如果他和纪岑都吃葱蒜,只有小可怜不吃,那小可怜一定会坚持不用管她的口味,但如果有个人陪她一块儿不吃葱蒜,她也就不会那么不好意思了。
所有的体贴全部藏在漫不经心的言行中,柏泽文给纪岑使了个眼色。
等纪岑看向他,用眼神问他干什么,他张嘴,做出唇语。
——“闷骚的男人”。
-
吃完午饭,作为住宿生的纪岑和柏泽文收拾好要带回家的衣服,也打算要坐车回家了。
齐妙想等他们收拾好,一起去校门口坐车。
这会儿只有他们三个人在等车,穿着相同校服的男生和女生,在秋日的公交站台上形成一幅清新的画。
之前离得远不觉得,现在站得近才有实感,两个男生都比她高了好多。
齐妙想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俩都得低下头。
忽然意识到,今天又是周六,在之前的周六,她都是一个人,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遭的喧闹都跟她无关。
那时候纪岑和柏泽文也是在这儿等车,只不过她当时还不认识他们。
但在这一个周六,她跟他们一起吃了顿午饭,而且现在还跟他们一起等公交车。
她还和同桌卢文佳成为了朋友,还有王舒卉和罗烟,班里的女生们,她多多少少也都认识了。
包括今天因为她婉拒了帮忙带早餐而生气的那个女生。
她记得那个女生好像是叫马昱晴。
想到马昱晴今天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跟马昱晴交恶了。
齐妙想不自觉叹了口气。
柏泽文打趣道:“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啊,整得跟老太太似的。”
不等齐妙想说什么,他轻轻提了下她的书包,又笑着说:“不过你这么小的个子,天天背这么大书包来上学,哪天被压成驼背了,那就真成童颜老太太了。”
齐妙想惊恐地睁大眼:“不会吧。”
纪岑出声:“你有空在这儿逗她,还不如去看看奶茶好了没。”
奶茶是柏泽文主张买的,他这人虽然嘴欠,但不占人便宜,纪岑今天既然请了午饭,那他就请饭后奶茶,顺便也给齐妙想点了一杯。
齐妙想本来说不用,但柏泽文搬出了她早上给他带的那个煎饼,她也就不好拒绝了。
刚刚因为等奶茶,已经错过了两趟公交车,算了下时间,下一趟公交车也快来了,柏泽文赶紧去拿奶茶,公交站台就剩齐妙想和纪岑。
对柏泽文刚刚的话,齐妙想还是不放心,问道:“真的会驼背吗?我是不是让我妈妈帮我买个背背佳预防一下比较好。”
要是驼背了,那岂不是看着更矮了?
纪岑没想到她还挺在乎自己体态的,说:“别听他胡说八道,要是这么容易就驼背的话,那我们学校全都是驼背了。”
一中是重高,学校里戴眼镜的很多,驼背的好像没看到过,齐妙想放心了:“那就好。”
纪岑说:“不过等下个星期你不用再帮人带早餐了,就换个书包吧,这个书包对你来说确实有点儿太大了。”
有种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
齐妙想啊了声。
纪岑从她茫然的语气中迅速猜到什么,问:“你难道打算帮人带一个学期的早餐?”
齐妙想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单纯地想,如果有人需要她帮忙带,那她就带。
至少下个星期,还是有人让她帮忙带早餐的。
纪岑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等我下个星期值完日,校门口就会换其他班的人检查,没有我给你开后门了,你怎么办?”
齐妙想听他说了才知道:“会换人值日?”
纪岑点头。
齐妙想这下是真为难了。
“那怎么办?”她嘟囔道,“我继续贿赂下一个值日的人?”
“万一人家是个清官呢?”
齐妙想皱起眉头,这下真像个小老太太了。
纪岑哭笑不得。
“要是有人再找你帮忙带早餐,直接拒绝不就好了。”
齐妙想当然懂这个道理,她犹豫地说:“可是我要是拒绝别人,我怕惹人生气。”
就像今天马昱晴对她那样。
好不容易在新学校稳定下来了,还交到了朋友,她不想得罪任何人。
“别人生气关你什么事,又不会影响到你什么。你看顾旸,天天都跟谁欠了他钱似的,看他不爽的人多了去了,他不也活得好好的。”
这例子举得太典型了,齐妙想受教地点点头。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样是不行的,可是……
齐妙想垂下眼睛:“道理我都懂,就是说得简单,做起来就难了。”
尤其是对她这种窝囊的人来说。
很小的时候在老家,外公外婆不喜欢她,她习惯了逆来顺受,任打任骂都不还口,后来被接到城市跟妈妈一起生活,妈妈是未婚生下的她,带着她过得很辛苦,这些年遭了不少白眼和非议。
不过好在妈妈坚持下来了,跟着妈妈,齐妙想这一身的软骨头也稍稍长硬了点。
软骨头是不好,活的太憋屈,但唯有一点好,那就是怎么都打不死。
想到这儿,齐妙想表情沮丧,又叹气。
忽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无声,却带着安抚和鼓励。
“小老太太,不叹气了啊,还没到世界末日呢。”纪岑低腰,平视着对她说,“这不有我,我还没下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