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隱匿》
2024.07.19 文/仓河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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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想尽一切办法模仿她、复制她。”江城美术学院①的图书馆里，蒋梨将桌上的几本作品集移开，随后俯身用双手撑在台面上，看向桌前正在沉思的林隐，一字一顿道，“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进E大。”
林隐垂着眸，纤长的睫羽落在眼睑处，被头顶的灯光照出两道弧形的阴影。她眼底闪过一丝抵触，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模仿任何人。”
“但你想去E大，不是么？”蒋梨叹了口气，将身体拉直，手指轻轻叩击在桌面上，“你想去，就要学会迎合。丁娆这次为什么能成功，是因为她的风格非常讨巧，恰好都在E大的审美点上，所以模仿她能为你争取更多的机会。”说到最后，她的音量不受控制地大了起来，立刻引来旁边几个人的侧目。
林隐抬眸看向远处，似在默默思忖。
蒋梨用凌厉的眼神扫向两边，周围几道目光立刻被她逼视了回去。她再次俯身，这回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劝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更何况你还有时间。”她拍了拍作品集的封面，“全部推翻，重来。”
林隐抿了抿嘴角，知道蒋梨说的没有错，她想去E大读研，这是她的初心，也是她考来江美的终极目标。因为像她这样家境贫寒的学生，要想出国留学，除了免费已别无他法。
而江美近十年来在境外交流与资源互换上都颇有建树，尤其还与世界排名前十的EA艺术学院达成了长期且深度的合作关系。EA甚至承诺，在合作阶段，每年都会为江美学子提供一个免费的研究生名额，且申请的条件并不苛刻。
这对于林隐来说，简直是一块唾手可及的蛋糕。
她势在必得，也不容有失。
但没想到最后成功的人却是隔壁班名不见经传的丁娆。
结果公布后，几乎整个学校的人都在诧异林隐的失败，因为在江美，无论从哪个专业角度来说，她无疑都是佼佼者。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因为她是提前一年申请的，所以下一年还有一次机会。而等到那个时候，如果她的作品仍旧不能让EA满意的话，那么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免费读研了。
所以对她而言，这机会弥足珍贵，只是现在却渐渐成了她的桎梏。
蒋梨看着林隐，眸底露出了几丝疼惜。
眼前这个女孩，要强而孤高。从高中到大学一路走来，从没有懈怠过，也没有止步过。只要是她想做到的，无论任何事，都没有让人失望过。
唯独这一次。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十拿九稳的时候，却输给了寂寂无名的丁娆。
结果揭晓的那一刻，林隐像往常一样脸上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只有蒋梨知道，她的沉默是为了掩盖失落。
这个女孩从不在人前暴露自己的情绪，也从不轻易展示自己的悲喜。
人们都说，她就像一座雕塑，没有任何感情。
蒋梨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有她从未见过的冷冽和孤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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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开学第二周，星期四下午，桐高的社团活动日。
临近傍晚时分，夕阳斜斜照进教室里。
十六岁的林隐站在光线散淡的门外，看上去疏冷、内敛、不言不语，仿佛一个静默的旁观者。
她的轮廓在白墙上被夕阳余晖照成一个瘦长的剪影。
每年九月的第二个周四，是所有新生必须加入社团的日子，这是桐高历届的传统，也是学校的硬性规定。
自然，对新生而言，这也是结识学长学姐们的最佳机会。
只不过“指令”社团向来冷门而独裁，已经很久都没有新鲜血液加入了，所以才会显得此刻站在教室门口的林隐格外突兀。
是蒋梨率先注意到她的，她好像已经在门外站了很久。
见始终没有人搭理她，蒋梨只好起身，甩着一头张扬的橙色短发，慢吞吞地踱步到她身前，双手插袋，扬着下巴问：“来报道的？”
眼前这个女生看起来清瘦又纤薄，略有几分营养不良的样子。一套藏青色的校服穿在身上，倒是干净而工整。
林隐对着蒋梨礼貌地颔首：“你好，我叫林隐。”声音疏冷又平静。
蒋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怎么想到要来这个社团的？”
林隐抿着嘴角沉默了两秒钟，才淡淡地回答道：“因为只有这个社团名额未满。”她说的是实话，只不过这实话太直接，以至于听上去多少有些像是另外一种意思：因为你们招不到人，所以名额至今还有空余。
但她的表情又是那么诚恳，看上去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噗！”蒋梨身后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孩突然喷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用鞋跟在地上敲出刻薄的声响。笑完，她瞬间冷脸，看向林隐说：“你大概还不知道，这个社团之所以还有空余名额，不是因为没有人选，而是因为没有人‘敢’选。”
“你以为谁都可以加入我们？听说学校今年特招了几个穷人家的孩子进来，减免了一半的学费，说是为了平息民意。你该不会就是其中一个吧？你大概还不清楚，即使你挤破脑袋进来了，你，真的够资格么？”
“小心吓坏新鲜血液。”蒋梨回头瞟了白胖女孩一眼。
白胖女孩姓田名甜，同蒋梨一样，也是“指令”社团的创建者之一。事实上，由于她出资最多，在社团里几乎是说一不二的地位。
此刻，她不屑地翻出一个白眼给蒋梨：“像我们这种高端社团，有没有新鲜血液重要么？更何况还是一个在别的社团被轮空的。”
“可是我的申请通过了。” 林隐蜷起微凉的手指，目光沉静地看向田甜。
田甜气笑了，扭头向身后几个跟班大声问道：“你们谁能告诉我，社团审核当时是怎么通过她的？”
身后立刻有人回答：“每年的社团申请日，我们的入口都是开放的啊。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敢申请而已，所以审核就是个摆设咯。”他摊手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我以为这是所有新生的必修课。”
田甜回转头，圆圆的脸上带着尖锐的笑意，她坐在课桌上，远远瞥着林隐，嘴角露出讥诮：“你听到了，我们的审核机制忘记开启了。”
林隐轻轻咬着唇角，不动不语。
她正在衡量利弊，倘若不是为了遵守学校这个规定，她此刻宁可一个人待在图书馆里看书。但是校规是，必须加入社团才能拿到学分。
“好了，我留下她了。”蒋梨不知道为什么，对林隐激起了一点保护欲，她瞅向田甜，“我也是元老之一，这点权利应该还有吧，嗯？”
田甜顶着腮，考虑了五秒钟，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下巴，故意拖长尾音道：“行……吧。”随后她冷冷地睨向林隐，“不过你最好提前知道，‘指令’搞的可不是什么装置艺术、前卫雕塑或者其他社团里那些无聊设计。我们只负责玩，哪里好玩去哪里玩，所以不要指望在这里能学到什么，明白？”
林隐垂了垂眼皮，声音清清寡寡的：“我只在乎学分能不能给足？”
桐高规定，在校生参加社团且出勤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才有学分计入期末综评系统。她早已有了心仪的大学，所以在这里的每一分对她来说都至关重要，都是她将来面试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能不能给足，就要看你识不识相了？”田甜将林隐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带着鄙薄的口吻继续道，“我们的社团活动就是玩玩玩和买买买，缺个跑腿拎购物袋的，你觉得你可以胜任么？”
林隐的脸上不动声色，大多数时候，她的脸上都不会有任何表情。
在过去十六年的人生中，她对这种讥嘲与羞辱早已司空见惯。她把自己训练得克制而麻木，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显得不那么怯弱。
其实以她的家庭条件，她本不该出现在这所学费昂贵的民办高中里的，即使如田甜所说，学校已经为她减免了一半的费用，但后续的花销仍旧是笔巨款。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她很清楚自己将会受到什么样的轻视和嘲笑，但她还是坚定地填报了志愿。
她当然有她的隐衷，只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田甜你有完没完？”蒋梨有些生气。
“所以你在心疼什么？”田甜瞥了眼蒋梨，“有多少人想干这份活儿你知道么？跟着我们有吃有喝有玩，无非就是费点体力。但她若是连这点体力都不想费，又凭什么混在‘指令’？你以为我们这里是做慈善的？”
蒋梨实在听不下去了，对着林隐挥了挥手：“你今天先回去吧，下周四的三点准时来。这次不扣你分。”
林隐没有走，目光看向田甜，意在询问。
“行啦，回吧，我也没兴趣了。”田甜跳下课桌，反身走向身后那群跟班，一边懒洋洋地嘲弄，“既然蒋大小姐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只不过——”她悠悠地停下脚步，扭头斜视着蒋梨，“听说你爸爸最近的生意在走下坡路，所以别太嚣张，我怕你会受不了将来的落魄。”
“不劳你费心。反正我的学科考核还轮不到要花钱的地步。”
田甜脸色顿变，狠狠瞪了蒋梨一眼，甩手离开。
蒋梨无所畏惧地看着田甜一行人走远，视线重新回到林隐身上，耸了耸肩：“别介意。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虽然嘴很毒，但没坏心。”
“我只在乎学分。”
“我知道。”蒋梨捋了把头发，把手伸向林隐，刚准备说一句“欢迎加入”之类的话，林隐却已经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