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又等了很久,发现四处寂静,并没有明显的杀意或内力。
她终于失去了耐心。
“小鹰,别怕,我们接着走。”
她凑近小鹰的耳边,试图安抚小鹰的情绪,说服它继续前进。
诚然,她是信任小鹰的。
小鹰作为动物的本能,是阻止了它往前的步伐的。但越知初既然没有搜寻到,便不能一直在此停滞不前。
如果遭遇埋伏无法避免,如果“敌在暗我在明”的劣势无法挽回,那她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走一步算一步。
毕竟,再怎么神秘的“埋伏”,终究是要“袭击”的。
等对方出手的时候,她再见招拆招也就是了。
出于千年来的经验,和对自己武力的自信,她完全没有“害怕”的感觉。
又或许,就像她对楚明玉说的,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执意驱着小鹰渐渐逼近紧闭的西门,直到一人一马完全停在了西门之下。
两侧没有守卫,城门下空空如也,她早就抬眼望过了城楼,如今站在门下看,仍然是毫无活人存在的迹象。
那么,照眼前的景象分析,若有人想在此处埋伏她,她推开城门的瞬间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城门高大沉重,即便是她,推开时,也难免要等门从中间慢慢往两侧散开的过程。
那么,对方便可以找准一个城门刚刚打开的瞬间,对她发起偷袭。
可倘若真是那样……那人在她推门的瞬间,也再难隐藏内力了。
越知初冷笑一声,悠闲地拉住缰绳停下了小鹰的脚步,然后对小鹰道:“准备好了吗小鹰?要开门喽。”
小鹰前蹄踏了踏,显然是在回应她。
越知初便提起手中的软剑,一剑劈向了那满是门钉的城门!
这一剑,她使出了六成功力。
别说开门了,若门后真的有人,只怕也免不了受到她剑气的波及。
越知初漆黑的凤眸紧紧盯着缓缓打开的城门,仿若一只随时准备捕猎的鹰隼。
可一切平静得一如她先前的感知,直到城门完全打开,她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越知初只好狐疑地骑着小鹰继续往门里走。
难道,是她多虑了?
小鹰也听错了?
……可这也太不合理了,就算此处没有埋伏她的人,也绝不应该,连个守卫都没有。
可直到她跨在马背上完全走出了怀临西门,甚至回头望了一眼城门上方显眼的“怀临府”的字样,她都还没有“已经出了怀临府”的实感。
……人呢?!
越知初叹了口气,又望向眼前漆黑的,蜿蜒向远方的泥路——朝廷没修官道的地方,自然只有一些简易狭窄的泥路。而这些路甚至不是特意开辟出来的,可能只是走的人多了,经年累月,慢慢被踏出来的。
虽然心中满是疑问,越知初却不想在此庸人自扰了。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接着走吧!
若来路有人,再与人对决。
若来的是鬼……越知初勾唇一笑:“驾!”
——那就,抓鬼呗。
等她策马狂奔了几十里地,东边的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显出亮光。
从怀临府到京城,普通马匹的脚程要跑上半个月。但小鹰是难得的千里良驹,越知初估算了一番,打算尽量每日跑上五百里,尽量在五天之内赶达。
从汝州来怀临的时候,她十分担心会将小鹰累倒,虽然已经快马加鞭,却还是每日只走了不到二百里。
但在怀临府这短短一日的遭遇,让越知初的计划发生了改变。
她必须尽快赶到京城,最好能比江遇和晏菱他们更早——实际上,虽然她在京城要办的事不少,但其中也有几件,她并不太愿意劳驾旁人。
无论晏菱在京城有多金贵的出身,她的身份毕竟微妙,若晏准不肯助她,或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她唯恐会连累晏菱。
江遇他们就更不必说了。
她要替江遇报的仇,已经被白岩报了。
实在算不得对江遇“有恩”,她也不愿再让他,余生只想着,做谁的剑。
至于小鹰,等到了京城,她可以将小鹰送去京城的云赫镖局。
它实在是一匹万里挑一的良驹,还通人性,她要把它平安带到那里,还给赫连瑾。
而既然选择了避开官道,越知初这一路便不打算再留宿任何城镇,只在疲累不堪时,随意于荒野处找地方生火休息。
从禹州出发已近半月,不知道时冬夏是否已经妥善安顿了越德仁,不知道坠叶的众人是否过得还算安逸,不知道周运的莲云酒肆开张了没,不知道……胡娘有没有想她。
越知初一边在冷风中疾驰,一边略感心酸地想:“行侠仗义”这种事,刚重生的那一世,她简直乐此不疲。可一世又一世,一世又一世之后,她好像……还真是有点厌倦了。
可即便厌倦,她脑中忘不掉慕妧凄厉的笑容,忘不掉裴佑白坚定的侧脸,也忘不掉施怡冉那双,既悲伤又期待的泪眼。
……
那些人,和她一样,只是这朗朗乾坤之下的芸芸众生之一。难道他们活在这世间,只为了受苦么?
想到那些,越知初又一次轻拍了小鹰的屁股,大喊道:“小鹰,我们要再快点!等到了京城,我请你吃最好的草料!”
*
一路披星戴月,到达京城的时候,是第五日的深夜。
“承天府”这几个字,张牙舞爪地盘踞在城门之上。
越知初远远地看着,心里百感交集。
到了。
姬氏所在的地方。
晏菱的家。
卢真珠想要舍命伸冤的地方。
皇帝,就住在这座气派而繁华的承天府里。
承天府是天下六府之首,同时也是虞国的京城。
而她收到的纸条上,反复提及的“洛王府”,也在京城之中。
“师父……”越知初喃喃自语,“徒儿来晚了。”
京城与其他各府不同,四座城门皆是一样的宽大气派,且有重兵把守。
每日天亮了,城门才会开。
而皇城司虽然掌管京城之内的所有兵马,城门的守备却还是被姬氏分派给了都指挥使司。
也就是——晏准麾下的都司戍兵。
这其实还有点出乎越知初的意料,毕竟据她推测,姬珩恐怕并没有那么放心这位惠德公。
晏氏也算开国旧臣了,位高权重不说,还在军中很有声望。
自古以来,开疆拓土虽然着实不易,功成名就全靠鲜血和白骨堆砌,但一旦掌握了权力,坐稳了江山,多的是皇帝,会不安于手下的武将权力太过。
兔死狗烹,才是大部分所谓“开国英雄”的下场。
越是给自己卖过命的,手里真正握有兵权的,皇帝越是怕,他们有朝一日起了反心,朝廷完全没有对抗之力。
都司虽然直属皇权,可晏准若起了异心,以晏氏曾在军中的威望,未必就不能掀起什么风浪。
更别说,晏家,还一直保留着,连姬氏都要忌惮三分的,“铁血十三骑”。
那十三名忠肝义胆的传奇武将,和他们的后人,名义上,虽然已经只是晏家的护院,可他们在边境军中的号召力,仍然不容小觑。
试想,倘若都司和边境军里应外合……真要剑指皇城的话,姬珩的皇城司,又如何抵挡得住?
越知初一直认为,晏准的权力,只是表面风光。
都司指挥使,虽然是个“正二品”的高位,“惠德公”虽然听起来权势滔天,可毕竟,没有了兵权,没有了,晏家当年在边境,直领数万大军的实际威胁。
姬氏既然能利用晏家的实力,一统边境,将连天部落和达古部落,都收至朝廷管辖,自然也不可能,蠢到放任这样一支骁勇的军队,继续盘踞边境为王。
同样是保留了“王”的虚名,将人留在京城,封个爵,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怎么都比放虎归山来得安心。
若非京城的形势过于复杂,甚至凶险,晏准也已经年迈,晏家军的势力大不如前……晏准,又何必将心尖上的孙女晏菱,送到千里之外的合岐山?
越知初此行,的确想过借晏菱的帮助,和晏准达成合作。
她吃不准这位惠德公,究竟是卢真珠口里那个“青天大老爷”,还是早已被京城的富贵荣华迷了眼,磨平了棱角,再没有了当年铁血征战的魄力。
不过,她总会想办法探到的。
若晏准靠不住,那洛王又不知在策划着什么,她便只能用最笨但最直接的办法,独自对抗京城的暗流涌动。
当然,她不是一个人。
匹夫之勇,虽然听起来很悲壮,但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她,还有,“虫”。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养的那些,从来不是“兵”,只是这世道沉浮中,活得艰难的人。
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这样的“蝼蚁”,越是这样的,权贵眼里的“虫子”,越能在绝境中,为自己,为至亲,不惜一切代价,拼出一条生路。
她沿路留下的“蝶印”,直至京城脚下,终于可以留下最后一个。
京城,当然也有她的人。
虽然很少直接与他们联系,但她知道,一定有,且分布在各处。
等蝉使者使沿着印记找到她,约莫……江遇的金花使者也该找到了吧。
她在汝州留下的信,是希望江遇和池家兄弟,都能听凭本心,若有想做的事,便放手去做。若实在放心不下她,可以在京城重聚。
可她隐隐总有种感觉,江遇也好,池家兄弟也好,他们……才不会真的,任她独自涉险,只管去做“他们想做的事”。
越知初苦笑了一下,摸了摸小鹰的头,“等天亮了,城门开了,我们就进去。”
而后,在她策马往城外一处偏僻的草地行去的同时,她抬眼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总觉得,越靠近京城,天上的乌云也变得更厚重了。
如今,甚至遮住了几乎全部的月光。
她暗暗想,有没有一种可能,等她进了城,真会意外地发现,江遇他们,压根没有过来?
——“你太久没有失望过了。”
一个月前,时冬夏曾在药庐指责她的话,如今还会回荡在她耳边。
是她,习惯了对什么人或事,抱有“希望”吗?
还是,她的心,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悄然发生了改变?
从前,她从不会像此刻这样。
像这样……
希望能有个谁,随便谁,就在她身边。
让她可以说说话,让她可以生了火,喝点酒。
让她能暂时忘了,活着,是如此忙碌,却不知为何。
这放眼望去,漆黑一片的深夜里,只有秋风从耳旁呼啸而过,和小鹰时不时发出的呼气声。
越知初,竟然,感到,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