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天后,流川枫从父亲的口中知晓了伊川惠出院的消息。
他咬着三明治,左手揉着眼,一副未睡醒的模样,听完流川隼的话后,还算乖巧的点了点头。
流川隼喝了口咖啡,瞅了眼坐着都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儿子,不放心的重复叮嘱:“今天一定别乱跑,晚饭前一定要到伊川家,伊川夫人特地嘱咐了几次你一定要到。”
他咽下嘴里的三明治,“唔”了一声答应,脑袋里想着今天要早点完成练习,也不知道球场有没有人在用。
流川隼有些发愁的看着自家对什么都冷淡的儿子,想到了伊川家里的事情,他犹豫片刻在流川枫准备离开餐桌时开口,“小枫等等,我有话想问你。”
拿着空盘子起身动作做了一半的流川枫眨了眨眼,重新坐回椅子上。
流川隼清咳两声,“我后天就要回去工作了。”
“嗯。”
“你想好高中去哪所学校了吗?”
“湘北。”毫不犹豫的答复。
“湘北?”流川隼回忆了下,想起是离家不远的一所公立高中,“为什么是湘北?”
“近。”他睡觉的时间可以多一些。
“……”
流川隼有些无语,但没有表露出来,顿了顿后问出了心里他仿佛知道答案,却又不确定的问题:“上了高中后也要打篮球吗?”
“嗯。”不意外的,流川枫点头。
“以后呢?高中以后想做什么?”流川隼看向儿子几乎与妻子同出一辙的眼睛。
“打篮球。”他回答的不假思索。
流川隼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和你妈妈都不希望你以后从事这个行业呢?”
“不希望?”他困惑的眨了眨眼:“为什么不希望?”
“额……”流川隼愣了愣,组织下了语言:“因为对比其他职业,竞技体育是一份极不稳定的职业。”
如果今后他意外受伤无法再打篮球,那么他的梦想就会彻底破灭。
“你还记得送给你第一个篮球的伊川成叔叔吗?”他怕15岁的少年还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深意,他举出了伊川成。
流川枫偏头认真想了想,他第一个篮球确实是一个陌生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塞给他的,“有点印象。”
“伊川成叔叔是伊川家爷爷奶奶的儿子,也是你那天见到过的女生父亲。他在和你差不多大时,也喜欢篮球并且想成为一名职业篮球手。”
“但是,因为一次比赛受伤,他还没有成为一名职业篮球手就无法再打篮球了。这份职业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我和你妈妈尊重你的爱好,可如果今后变成你的职业,我们并不希望。”
年轻时,听到伊川成追求梦想被伊川夫妇阻碍的故事时,他也不理解伊川夫妇为什么要阻止子女追寻自己想做的事情。
等到自己的儿子一年一年的长大,现在的他完全能共鸣伊川夫妇的想法。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条宽阔平整的道路。
“不是爱好。”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声音低沉,富有磁性。
常年睡眼惺忪的黑眸在球场之外,难得的露出了认真的神情。
“我只想打篮球。”他的表情平静,以坚定不可抗拒的口吻陈述这个事实。
流川隼哑然失笑,这几年他常驻海外,突然有种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的感叹。
“如果我们一直反对呢?”
“也会打。”
他会一直打篮球,这是他从第一次接触篮球起一直坚信的。
只是他大概从未想过这种事情需要除了自己以外人的同意,奇迹般提出了一句反问句,“如果我一直打篮球,你们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
流川隼没有立马回答,他端起未喝完的咖啡杯抿了一口,终是叹了口气无奈道:“如果你一直坚持,我们也只能尝试着去理解和接受你的选择。”
他们只是担心他不知道自己想选择的路会太过辛苦和曲折,并不是要扼杀掉他的梦想,让他去成为第二个伊川成。
刚满15岁的少年并不能理解父亲的担忧,听到对方口中的接受,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不接受其实也没关系,他会一直打篮球,只是接受总是比不接受要好。
阿米巴原虫少年自动忽视了父亲口中的“尝试”。
结束了这番对于他稀松平常对于流川隼又不平常的谈话,流川枫把餐盘放到厨房水槽拿起玄关的篮球出门训练。
留下的流川隼认真思索要准备多少钱,才能保障儿子随心所欲的过完一生。
傍晚,流川枫完成训练在伊川家开餐前出现。
大病初愈的老人一直拉着他的手表达感谢,稚气未脱的少年摸着后脑勺又鼓成了包子脸。
“夏弥在美国怎么样?”入坐时,流川真帆问向伊川惠。
面对一桌精致日料,饥肠辘辘准备饱餐一顿的流川枫敏锐的捕捉到了“美国”两字,不由自主的竖起耳朵。
“明天开庭,她爸爸的好朋友会陪她一起。”伊川惠端上最后一道料理,眼底划过愧疚。
那日,她接到泽井宏二的电话,被告知美国警方已经逮捕到了犯罪嫌疑人时,她没有控制住情绪导致心脏病突发。
后来得知原因后的伊川夏弥没有立马回美,停留了2日,等到伊川惠有渐好的迹象,才开始收拾东西,并且强硬拒绝了伊川和也的陪同,她希望伊川和也留下来照顾伊川惠。
他们又一次的让这个孩子自己去面对不该这个年纪所承受的事情。
此时,大洋彼岸凌晨5点10分,借住在泽田宏二家的伊川夏弥又一次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她睁大眼睛,双瞳暗无星光,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尖叫声捂在喉咙里。
良久,她松开手喘着粗气胡乱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从枕头下翻出药瓶,倒出一片药片塞进嘴里吞下。
创后应激综合症。
上一世,她治疗了整整9年直到她死都没有完全痊愈,重生后或许是她想通了,没有发病,不曾想到只是藏匿在了深处,这次伊川惠生病成为了她发病的诱因。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咕噜咕噜吞下,擦掉额间的冷汗重新躺下,脑里计划要怎么再摆脱掉泽田宏二,找一天去医院多开一些药带回日本。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相信这一世,她能抗争胜利。
3月5日,案件开庭,她又一次见到了剥夺伊川成生命的直接凶手。
这个垃圾和前世一样,在法庭上狡辩自己是因与伊川成在几日前发生冲突,酒后失去行为控制,属于过失杀人。毕竟他当时喝的上头,碰巧遇到外出购物的伊川成,跟随对方上门,最初对方还招待他坐下并且为他倒了一杯果汁,在之后不愉快的交谈中,酒精麻痹神经才使他犯下错事。并非有预谋的携凶杀人,使用的刀具也是伊川成家里的。完全隐瞒他是受雇杀人的事实。
坐在受害者席位的伊川夏弥冷眼看着他的表演。
上一世,对方坚持这个说辞到二审判决七年有期徒刑。过了四个月后,一起经济案件扯出了买凶杀人的真相,幕后凶手在警方抓捕前从高楼一跃而下,案件重新审理,最终判决为故意杀人死刑。
这一世,她透露给警方的细节提前2月将他抓捕,可她没有耐心等待上一世的时间点。
“我的爸爸是一个非常尊重我的人。”她盯着对方暗藏得意的眼睛开口陈述:“他对我的尊重导致我在家里基本是说一不二的地位。他同时也是一个非常友好的人,如你所说,他可能真的有友好招待你坐下,但那杯果汁绝不是他为你倒的。”
这是她之后重复了无数个噩梦后,才醒悟的事实。
“因为那个杯子,是我专属用品,每天早上我都会用它喝牛奶,也只会用它喝牛奶。这个杯子从来没有其他人用过,尊重我的爸爸不可能会用我的牛奶杯招待你,并且倒了一杯果汁。”
“在此,我有一个想法。”她瞧见对方眼里的得意开始向惶恐变化:“那杯果汁其实是你杀人后为自己而倒。当然,我没有实际证据。”
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对方松下绷紧的肩膀,面露讥笑的看着她,似乎在嘲笑着她说了一堆废话。
没有受到影响,伊川夏弥的目光平静的从他身上移至法官身上,“法官先生,我恳求严查嫌疑人包括与他有来往人的财务状况。我爸爸在去世前即将成为NBA赛事裁判组中的一员,现在回想,我曾经听到他在家里生气自语过'这些人凭什么用金钱玷污篮球‘的话语,我怀疑他是因为拒绝在赛事中吹黑哨,被买凶杀害。”
她的余光瞥见,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对方的神色变得疯狂。
案件一审最终在对方发狂踢翻了席位中结束。之后,在泽田宏二的陪同下,她与警方、律师重新沟通了案件细节。
走出法院,她抬头看向灰色的天空,觉得比起早上来时,乌云消散了许多。
“May,你好像变了很多。”泽田宏二说出了憋在心中一天的话。今天发生的过程完全超乎了他的意料,最开始,他甚至已经相信了嫌疑人的证词。
“是吗?”她与他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回答:“是不是比之前更漂亮了?”
“……”
泽田宏二哑然,她自恋的话语,瞬间回到了他熟悉的模样。
自从好友出事她昏迷醒来后,她的性格大变,之前完全就是偶尔娇气的明媚小太阳。
泽田宏二憋在心里的郁气一点点消散开:“看来你在日本过的不错。”
“嗯。”她点头,神情温柔:“爷爷奶奶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们。”
泽田宏二从她神情中看出不是作伪。
“泽田叔叔。”她突然停下脚步,仰着头,极为认真的看向他,“我会过的很好,你不用担心我,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上一世,哪怕她像一只刺猬拒绝所有人,泽田宏二还是在她身边照顾她7年,直到她21岁时冲他爆发,让他去做他该做的事情,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他才履行伊川成去世前做好的计划,前往非洲做国际义工。
他每个星期都会给她发一封邮件,虽然她从来不回。从邮件里她知道他终于在42岁的高龄遇见了他想携手一生的人,一名美丽的中国女士,他们结了婚,领养了一名非洲女孩。
她希望这一世,他早一点获得幸福。
“你有时间的时候,就到日本看看我和爸爸。”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或者等我再长大一点,不管你在哪个国家,我都来看你。”
突然间,泽田宏二发现那个4岁就会骗他让他给买巧克力的小女孩,长大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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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赶回日本参加高中入学考试,她的机票订在了三天后。剩余的三天里,她不仅要找时间悄悄到医院开药还得去趟原来的学校处理最后的手续。
在泽田宏二的陪同下回到学校,很快办理完了手续。跟在泽田宏二身后走在校园里,她低头思索着要如何才能把他给弄走。
回日本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只有今天和明天不到两天时间去医院开药,比起美国,日本药品监管力度大很多,没有监护人陪同,她不可能开到。
“May!真的是你!”
思忖之际,一道高大的身影直奔她而来,沙哑的声线惊呼着她的名字,在正处上课时间的校园里显得尤为刺耳。
她停下脚步侧眸回望,一头金色卷发的高大少年大步迈至她面前,碧蓝色的双眼像无边无际的大海倒影着她的面容,脸上淡褐色的小雀斑似乎都因为她而雀跃。
“…艾伦?”她犹疑的叫出对方的名字。
“May,我找了你好久。”比她高了一个肩膀的少年弯下膝盖,微微仰头,委屈的像一只金色大狗狗,控诉着她的不告而别,“没有人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我每天都在学校等你,我很担心你。”
他的哀怨声不经意间露出了年少心思,察觉到的泽田宏二下意识的瞪了他一眼,随后又尴尬的干咳两声走到一旁打量着行道树,给他们留出地方,却又忍不住竖着耳朵偷听。
伊川夏弥有些招架不住对方的热情,心虚的移开眼睛,往后小小退了一步,“对不起艾伦,我家里…..”
她停住,没有接着往下说,私心里她其实并不想说明,只是许久不见的人,此时他还未遭受之后的重创,眼里还保留着年少的清澈与炙热,让她难以直视。
察觉到她退后一步的动作,艾伦难过的皱了皱鼻子,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伸手紧紧抱住了她,“May,我都知道了。我很害怕你一个人难过,所以一直想知道你的情况,我希望能陪着你一起面对。”
大男孩坦率真挚的表达让人面红耳赤。
她僵着肩膀,心里清楚以她的体格根本推不开对方,无措又尴尬的看向泽田宏二,再看清泽田宏二瞪着艾伦,脸上的眼神仿佛要吃人时,打了个寒颤,立马叫嚷,“艾伦你这个笨蛋,快放开我,你想勒死我吗?”
艾伦在她的抗议中收回了双手,眼眶红红的看着她,似乎在为她的拒绝而难过。
伊川夏弥揉了揉有些被抱疼的肩膀,内心复杂,目视斜方不说话。
“May对不起,见到你我太激动了。”艾伦立起身,沮丧着脑袋道歉。
“…艾伦,我回到日本生活了。”她的眼眸微垂,她记忆里那个憨憨的大男孩现在出现在她面前,鲜活的像个小太阳,让她不敢直视。
艾伦愣了愣,碧蓝色的眼眸变得暗淡无光,他似乎在思考着她的话,良久他用着不确信的语气问道,“…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她思索了下,“事情全部处理完大概率是不会了吧。”
事情彻底结束后,美国已经没有让她回来的理由。
她的回答对艾伦来说像个重击,他的眼睛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伊川夏弥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准备狠心走人,艾伦似乎察觉到她不耐烦的情绪,抢先一步开口。
“May,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的飞机。”
他暗暗深吸口气,左手悄悄握紧成拳:“明天比弗利山中学有一场篮球比赛,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比赛吗?”
艾伦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第六感告诉他,如果他抓不住这个机会,他可能再也没有说出自己心意的机会。
听到这个意外的邀请,伊川夏弥第一反应是拒绝,但又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她可以独行的好机会。
“好。”找到了摆脱泽田宏二的借口,她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明天几点?”
她的笑容像是点燃了艾伦眼中的星光。
艾伦克制住自己的兴奋,嘴角却不受控制的裂开傻笑:“早上10点开始比赛,在1号篮球场。”
伊川夏弥点了点头,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研究了快十分钟行道树的泽田宏二故意压低了声音,“我明天会晚一点到,我会到球场找你,明天见,艾伦。”
说完,不再给他接话的机会,直径回到泽田宏二身边一同走出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