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孟焰。”
孤身一人送豆芽回来的正是昨天询问林桃桃和露露的那位女性，她外貌给人的印象和她的声音差不多——一个温柔的不再年轻的女性，不算多漂亮，但是气质很包容。
她放开牵着的豆芽，让她回到妈妈的怀抱，然后哀叹道：“你的队伍里，竟然也有会被鬼魅迷惑的人，这不像你一直以来的风格。”
林桃桃看看左面，又看看右面：“你们认识？”
小婉抱着孩子，不敢多看一眼来人鬼魅一样的白袍，跟她老公一起匆匆回到屋子里去了。
正屋的门啪嗒一声合上，院落的主人把院落留给了客人和不速之客。
“我们算是旧友。”公孙泓笑了笑，“我们曾经一同到过公正之城。”
林桃桃在脑子里费力地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个名字自己有没有听过。
“那是第七城了，很少有人去到那里。”公孙泓解释道，“不过我很看好你们两个，心思越纯净的孩子，越能够走得远，最后没准你们真的能够得见神女也说不定。”
第七城！那距离出城已经很接近了！这人竟然这么厉害！
林桃桃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烂泥，对于这种客套话，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
露露更是连听都不听，只是戒备地看着她。
孟焰不说话。
给林桃桃急得啊，你倒是说说你俩怎么反目成仇的啊！
还有你的手，这次是要右手，你左手咋了？现在手套里面的是人手还是假手？
你倒是说啊！
公孙泓看着林桃桃，笑呵呵地问：“你很好奇？”
林桃桃谨慎地看着她，但是猛点头。
“她从来不跟你们讲自己的事情吗？”
“我是刚加入队伍的，露露是临时招募的……”所以我俩不知道。
“真可怜，明明都把自己的性命交到这个队长手中了。”公孙泓叹气，“结果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孟焰也是反应全无。
林桃桃看双方似乎都没有动手的意思，就大着胆子问：“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公孙泓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虽然不是我亲自动手，但是这个院子刚有三个人死在我们手中，其中一个还是小孩……你不怕我吗？”
“怕啊。”林桃桃说着，伸手一指孟焰，“我也怕她，但是这个不影响我好奇。”
露露看了林桃桃一眼，欲言又止。
公孙泓笑眯了眼睛：“既然你这么好奇，我给你讲讲也无所谓，你想听哪一部分？”
“额……”林桃桃搬了个小板凳给她，然后自己坐到一旁横倒的木桶上，带着诡异的兴奋感问，“要不，先讲讲你们怎么散伙的？”
露露看着林桃桃，只能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手中还握着短刀。
公孙泓双眼放空，叹息着说：“我们那个时候已经从公正之城回来了……”
……
“我不要去了！”公孙泓趴在桌子上，闷闷地说，“那个地方，太可怕了。后面的城只会更可怕，我不想再看见谁出事了……”
“都走到今天了，就此放弃也太可惜了。”彼时的孟焰还没有戴上手套，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就这样直接露在外面，“你们都忘了自己当初说的了吗？”
“其实，我也……我也不赞同继续前进了。”队伍的第三个成员，申云是个长相相当漂亮的年轻女孩，“不说别的，光是现在内部意见不合，这个就够危险的了。队长，就算你能劝动她一时，等到真的遇到困难的时候，她也会后悔……所以还是不要了。”
孟焰沉默片刻，双眼像是带着火焰一样：“你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不愿意去也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去送死。”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门在她身后重重地拍上。
那双眼睛太可怕了，里面的温度几乎能够把人的理智都烤干。
申云叹息一声：“她怎么越来越听不进别人意见了……公孙，我们不要管她，我就不信她还能绑着我们去。”
可她真的会绑着我去。
公孙泓忍不住想，这个人为了达到目标，什么事都可能会做的。
不行，我必须做点什么，让她再也不能出城。
……
“人只要下定了决心，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公孙泓轻描淡写地说，“她原本是用弓箭的，我想着，她没了左手就撑不开弓，又不怎么影响生活。我就找了个机会，把她迷晕了，切了她的左手。”
林桃桃原本越听越入迷，身体也距离公孙泓越来越近，此刻被这话震得向后一仰，整个人从木桶上翻了下去。
露露：“……”
“……”林桃桃顾不得丢不丢人，手忙脚乱地爬开了，等到她距离公孙泓有两三米远了才敢开口，“就因为不想出城了，你切了队友一只手？”
我勒个亲娘嘞。
这人来奇迹之城以前，是做什么行业的？外科医生？还是杀猪匠？
怎么说切人一只手就切啊？还是队友的手！
林桃桃对比了之前自己砍人胳膊的事情，觉得还是公孙泓比较狠。
“在极度恐惧的情绪下，人是没有理智的。”公孙泓也甚是感慨，“只可惜到底还是没有拦住她，她连养伤都没有几天，就再次出发了，孤身一人。”
林桃桃扭头看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孟焰，心说这也是个狠人，残疾证都没办，就要去做高危工作了。
“你们在公正之城遭遇了什么？”林桃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怎么觉得你们的心态都不太对劲？”
一个个做的事情都不像是脑子正常的人能做的。
公孙泓想了下，说：“你认识的人加起来有多少个？”
“啊？”林桃桃懵了一下，然后不确定的回答，“从小到大，亲戚、同学、朋友……加起来两百人不到？”
“我们做的事情，相当于把你身边的所有人杀了四五遍。”
林桃桃脑子一片空白。
这话什么意思？
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越是到后面，城市本身的危险越低。”公孙泓叹气，“最后就变成了人与人的斗争，队伍与队伍的斗争……”
“甚至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谁更能杀人，谁才能走下去。”
“……你们杀了……很多人？”
“太多了，多到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们离开公正之城的关键是死了大约一千人。”公孙泓叹气，“当时只是想活着离开那个炼狱，但是现在看来，我的身体虽然离开了，但是心却被困在那里了。”
“为什么要死那么多人？”林桃桃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了，她的大脑已经停转，“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还会有人要继续下去……？”
“因为不甘心，因为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孟焰闭着眼睛说，“你要救沈胜男，我也有自己要救的人。”
“所以你现在还在努力出城，对吗？”公孙泓叹气，“孟焰，放弃吧，我们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我在为自己的过去赎罪了，你也应该回头了。”
“我现在就是在赎罪。”孟焰掀开眼皮，看向她，“公孙泓，你该走了。”
“……我们都变了好多。”公孙泓站起身来，“你的火焰熄灭了，我也再也没有办法去面对病人了。”
“申云呢？我一直没有收到她的消息，她也死了，对吗？”
孟焰不语，只是又闭上了眼睛。
公孙泓也不气恼，只是转身来看林桃桃：“孩子，你叫什么名？”
“……林桃桃。”
“林桃桃，我愿意接纳你进入圣院，在神女的光辉之下，洗涤心灵。”公孙泓温柔又悲伤地说，“我们需要信仰来支撑自己的心灵，你会走得很远，我不想看到你和我一样做下不可挽回的事情。”
“那不行。”林桃桃有些尴尬地说，“我是唯物主义者来着，硬要说信仰的话，我信仰人得睡觉。”
公孙泓：“……”
她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看人的眼光。
这孩子可能就是纯傻。
林桃桃尴尬地送走了叨叨叨说了好半天但是被自己一句话怼没音了的公孙泓，一转头对上了露露的奇怪眼神。
“我知道我挺傻的。”林桃桃搓搓脸，自我调侃道，“我本来想跪下来求自己长长脑子吧，结果发现跪下来之后大脑供血更不足了。”
“你为什么要跟她聊天？”露露的想法没那么复杂，“你是想要从她那里获得情报吗？”
“没有。”林桃桃实话实说，“我纯好奇。”
露露又问：“你不害怕她杀了你吗？”
“可她昨天放我们走了啊，那会儿那么好的机会她都没动手。”
“那是他们怕外面的人真的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扔火种进去把所有人都烧死。”露露说，“钱寻那个时候真的打算这么做，是我把外面的梯子砍坏了，他们才没做成。”
林桃桃愣住了。
她还以为她们两个真的是靠嘴炮打动了那些圣院的人。
“我明白了，是你今天没出门，所以不知道。”露露又说，“昨天跟着钱寻的那些人都死了，被人砍了手，尸体扔在巷子里。”
被人砍了手。
林桃桃下意识地看向了孟焰的左手。
孟焰不说话，只是脱下了睡觉也不摘的长手套，露出一只做工精细的，折射着冰冷光芒的——
机械仿生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