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第三轮比赛的时候你要临时更换作品，还要对外公开设计？”

水非仙面前的戴老师将自己那副玳瑁眼镜从眼镜盒里取出来戴好，询问眼前之人的想法。这位戴老师就是水非仙文化课的代课老师，同时他也是国美大学服装设计专业的副教授。

“是的老师，我阅读了一遍比赛规则，这种行为应该是被允许的。”水非仙轻轻点头。

戴老师还没说什么，门外传来那位严会长和他指导教师说话的声音。

“咱们走，我查了下，就是老戴给报的名，问问去。”

水非仙眉头轻蹙，向戴老师说：“借您办公室的洗手间一用。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向他人提起我的身份。”

戴老师听着有些不解，仍是点头同意。

水非仙转身走进办公室内的洗手间，靠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心知门外之人来者不善，她倒要看看，对方能说出怎样的道理来。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脚步声能判断出只有那位指导老师一人进入办公室，那位严会长应该是在办公室在等候。

“哎呀，戴教授啊，你可真是会添乱子啊。怎么能放个念函授的来参加大学生设计比赛呢？”是那位指导老师的声音。

“陈老师，函授的学生也毕竟是国家认可的正规大学生。”

“你这老戴，脑子怎么转不过弯来，我说不正规，指的是学历不正规吗？咱们学院这些正儿八经考上来的学生，哪个从小不是学着画画技巧，构图的规矩。都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可你看看她，她的设计结构符合哪一种？哪一种我看都不符合，简直是太不专业了！”

“老陈，画不能这么说，毕竟是设计，人家要推陈出新也是正常的。”

“哪有你这么教学生的，这基础都没打好呢，就想开山立派了？事要一步一步做，她才多大，正是该照猫画虎的年纪，走路都没走稳，就想着飞了？”陈老师的语调不断抬高，好是微风。

水非仙心里一哼，想着怨不得后来国美大学满是骂名，这承上启下的一代就被这样的人教坏了。模仿这东西，你是越模仿得深，越失去了创作的能力。多少设计师都是年少成名，少年意气风发时，正是还没被社会磨平棱角，天马行空的创意肆意喷发时。竟要规定将学生最好的年岁拿来照猫画虎，真是令人费解。

想想也是，这些艺术生们，层层考试层层选拔，都是如同在做命题式作文。可他们之中的大部分，将来可是要进入各个设计行业的，这样的体系下，必叫审美断层，也难怪直到许多年后，才重新出现承上启下的一辈。

水非仙拉下洗手间水箱旁边的细绳，发出巨大的哗啦一声。陈老师见到水非仙第一眼尴尬地眼神闪烁，但只片刻又恢复了那副充满底气的样子，高高昂起他那高贵的头颅，自认为自己的话有理至极，此刻的他仿佛站在真理的殿堂之上，用鼻孔俯视水非仙。

水非仙不卑不亢地走到陈老师面前问：“不知陈老师高姓大名？”

“陈如鑫。”陈老师眼神更加轻蔑，到底是函授出来的，尊师重道这种基本的礼节都不懂，被自己说了，就该过来道歉解释，怎么还反而问起自己姓名？

一旁的戴老师想要开口劝和，水非仙先微笑道：“戴老师，就这件事，跟您说完，我就不打扰您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水非仙长腿一迈。走出办公室。门外的严同学见到水非仙自办公室出来，倒显得十分坦然。

他主动打招呼：“艾同学，你好，之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也是对事不对人，咱们私底下也可以多交流。”

见到对方身上如此重的学生气，水非仙自然反感不起来：“严同学你好，我也是对事不对人。后面的比赛，期待你精彩的作品。”

说完水非仙便点头离开了，落落大方的样子反倒叫那位严同学站在原地看呆了。

“小严，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严同学这才反应过来，跟着陈教授离开了，一阵过堂风吹来，吹起他鬓角的碎发，才露出藏在鬓角后面那红透的耳垂。

回到家后的水非仙闭门谢客三天，好在如今的莲仙离开她也能照常运转。这三天里，外出的三人组也回到了首都。

小莲独当一面，为三位哥哥姐姐在新家安排了住所。只是她也发现，白英倒还好，王芹芹和牛国豪不知怎么了。

这两人之间分明给人以很强的距离感，这牛国豪却眼神不自觉往王芹芹那里飘，经常心不在焉。这王芹芹就更是奇怪了，牛国豪一偷看她，她就起身直接离开。小莲想，王芹芹可能是做了些对不起牛国豪的事，搞不好是欠钱不还了，才会这么躲着对方。

这些年小莲也攒了不少钱，就想着等妈妈闭关出来后，自己的钱拿出来再跟妈妈借一部分，也就够了。莲仙走到今天不容易，可不能因为金钱纠纷在内部闹出矛盾来。

小学还没毕业的艾小莲同学，虽然在其他事儿上聪明极了，可这感情的事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还是有点过于深奥了。

水非仙带着自己的作品出关那天，正好赶上学校那边通知第三轮比赛的时间，如她猜测的那样，自己的票数因那天的事并不高，可进入前三还是有些把握的，堪堪挤进第三轮的全国大赛。第一名的严同学是断崖式的高分，据说他的作品非常符合主旋律要求，得到了各位老师的支持。

第三轮比赛即将开始，水非仙提前联络了之前买厂时邀约过的各位记者，前来为本次比赛捧场，造势。第三轮比赛是由全国各地大学的优秀学生设计师共同参赛，因此前来投票捧场的，自然也不只是本校的学生，甚至可以不是学生，国美大学在知道有记者到来造势后，决定开放校园一天，尤其是展出服装设计作品的地方，还专门贴心地从校门口开始，用小黑板画了引路的箭头。

看过杂志的时尚妖精们，有些周末闲来无事的，是打算来国美大学参观的，且这部分人占比不小，她们又能带来同行之人，所以第三轮比赛和第二轮比赛的投票者也就不是同一批。

比赛当天，国美大学的校园内十分热闹，小莲挽着高歌的手臂，在人群中穿梭，高歌伸手护着小莲，防止她被撞到。

“高叔叔，你不会中途有事，然后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等我妈吧？”小莲坏笑着问。

高歌温柔地摇摇头：“我是专门抽出来一天买机票赶来给小非捧场的。要是把你弄丢了，或者中途把你挤到了，那她会怪我，我忙我那点事也得不偿失。”

“那我们快去！看看我妈妈的作品，好像很长，神神秘秘地，我也没看过呢。”

高歌点点头，和小莲一起加快脚步，往展厅走去。

进入展厅后，两个人十分默契，路过的其他作品看都没看一眼，只专心看着作品的介绍牌，寻找着水非仙的那件。

只是在路过那些作品时，高歌感到有些奇怪：“怎么设计师还站在作品旁边讲解的？”

“高叔叔，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高歌摇摇头，“设计师要做的，就是让作品自己开口说话。他们即使出现在展厅，也该是艺术作品的一部分，而不是给人用语言来讲解。”

小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二人在人潮中寻找几遍，终于在展厅的犄角旮旯找到水非仙的作品，实在不是说他二人粗心漏掉了角落，实在是水非仙作品周围围着的人群太多，导致小莲和高歌以为这是什么休息的区域。

他二人努力挤进前排，发现水非仙并没有留在作品旁边。围在这里的不仅是记者和参观者，还有很多参赛者，都看着这件作品发呆。而这件作品，也确实足够另类。

介绍牌上写它的名字叫《断层》，这件作品有条长长的拖尾，似乎是从很多不同的衣服上取下来一截又一截，拼接在一起，拖尾的尾部是汉服的衣摆，再过来是魏晋、唐、宋等等。按着年份顺序，一截接着一截，一直延伸到衣服的本体，这件衣服的下摆是改良的新式旗袍，而它的上半身，是几片白色的布，裁剪整齐，用漂亮的缝制手法缝合的线条流畅，却没有一点设计，只有漂亮的框架漂亮的剪裁，甚至那白布上一点图案都没有。

衣服本身再配合上它的名字，讽刺意味满满，这样的剪裁手法和精致的框架，在整个的作品身上随处可见，但似乎，他们的框架还不如水非仙的规整流畅。此刻，整个展厅都成了水非仙艺术表达的一部分。

从锦绣汉服到魏晋的飘逸再到唐装的富贵繁荣……可到现在，现在还剩什么，漂亮的框架和剪裁吗？模仿西式服装的同时，真的……有在发展吗？水非仙的这件作品为在场的参赛选手，造成强烈的心理冲击。从小到大，一步一个脚印学美术，先模仿，模仿到极致才能创作的认知在此刻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