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云邺轻戳她眉心,“你怎的关心这些?”
“生意场上总要打点官差。”白雪霁扯出个笑,转移话题道,“话说,佘老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真如传闻般身高八尺,如战神下凡?”
佘云邺的眸子霎时亮了起来,“爹爹用兵如神!他像我这般大的时候,就能以百骑杀败煜军。邓州突围战,他身先士卒,挥动双锏直贯敌阵,以白刃近战大败乾军。百余场战役中,鲜有败绩,佘家军上下,就没有人不敬重他的……”
他的声音渐低,白雪霁抬眸,“怎么不说下去了?”
蟋蟀声喧嚣,佘云邺苦笑,“想起了我娘。爹长期在外,所有事务都是娘亲独自一人打理,我十岁也随军而去,府内就更是冷清了。她一个人留在安阳老家,应该心里也苦吧。”
“你娘定是骄傲的!”白雪霁眼神坚定,“若没有佘家军,多少孩童连唤声娘亲的机会都没有。你娘定是很骄傲嫁个了这样有担当的男子,还有……”
她笑得狡黠,手指快速在佘云邺的鼻梁一刮,“生出了你这样俊朗的小子。”
佘云邺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抓住她手腕,“那你呢?如果是你,愿意嫁给武将嘛?”
他的目光真挚而深沉,白雪霁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忽然就想起了当年那封信,心跳突突乱跳,仿佛下一秒,佘云邺就要开口乱说什么。
所以当对方睫毛颤动似要开口时,她猛然捂住了他的嘴。
两人四目相对,他的呼吸灼得她掌心发烫。
正当白雪霁思考着要怎么办的时候,回廊下一人影晃动,梳着利落同心髻的妇人抱着账册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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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你要的货单整理出……”
丹娘顿住,目光在两人交叠的衣袖上打了个转,笑吟吟续道:“哟,来客了呀?”
白雪霁如获救星般跳起来,顺势抽回手:“快拿来我瞧瞧!”
佘云邺将手轻轻抚上她方才虚掩的位置,嘴角扬起,感受着余温。
这一幕落到丹娘眼中,脸上露出一种掩不住的兴奋,“我这是打扰了?”
白雪霁翻了个白眼,“你别瞎猜,这位是佘云邺,我的旧友。”又指着佘云邺介绍丹娘,“这是我白氏商号的管事,闻洛丹。”
佘云邺起身作揖,“闻娘子好。”
丹娘微曲膝,低首道:“佘官人有礼。”她眼波流转,视线在佘云邺身上扫了好几圈,默默消化两人的关系。
“哎呦。”丹娘发出一声声响,似是想起什么的模样,“澧棠阁东家嘱咐的事,我差点给忘记了。”
她冲着白雪霁道,“他托人送来一批苏罗,叫你拣拣有没有喜欢的,说荣安群主府的赏樱宴虽不能过于张扬,可不能输了排场。”
佘云邺蹙眉,“你口中念叨的那位贵人,是澧棠阁的?叫什么名字?”
白雪霁笑眯眯地卖关子:“你知道钱家不?”
佘云邺点头,虽说鲜少涉足朝政,亦未留心商贾之事,不过钱家名声太响,平日难免听人提起过几句:吴越钱氏,江海巨贾,家财豪富堪称“半壁江山”。
“忘了与你说,我东家,就是钱七郎!”白雪霁一脸骄傲,“怎么样,厉害吧?”
没想到她竟和钱氏第七任东家关系匪浅。佘云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忽然语气严肃道:“你与他共事,要小心。”
白雪霁一愣,“为何?”
佘云邺叹了口气,“我听闻此人面善心狠,城府极深。”
白雪霁托腮回味,那模样倒是生得极俊,尤其那双狐狸眼笑起来,能把满楼姑娘的魂儿勾了去。而且吧,平日捉弄起自己时,确实是一点都不手软。
“对对对,”她不禁频频点头,“长得人模狗样的,心贼狠。”
见白雪霁附和,佘云邺继续道:“不仅如此,我还听说此人不敬尊长、操守不端。”
“哦?”白雪霁挑眉,那家伙对钱昌老爷子挺像个孙子的呀,被骂的时候大气不出二话不说的,莫非还有啥八卦?
她兴致勃勃地凑近佘云邺:“仔细说说?”
“他频繁出入青楼,生活放荡。”佘云邺一脸严肃。
“知道啊,”白雪霁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也去啊。”
轻飘飘四个字惊得佘云邺踉跄后退。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尤其……”他指了指一身女装的白雪霁,“你,你可是……哎。”
白雪霁眨眨眼,勾住他脖颈坏笑:“你该不会没去过吧?要不,改日邺哥儿带去见识一下?绮罗坊新来的波斯舞娘,”
佘云邺涨红了脸,一把将白雪霁的胳膊拿了下来,大声说道:“我才不去那种地方!”
白雪霁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佘云邺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你也不准去。而且……”他板起脸学她勾肩动作,“日后也不准对旁人这般!”
看着他这副老实模样,白雪霁扑哧一笑,拍了拍佘云邺的肩膀:“好弟弟,听你的。”
佘云邺握住她的手腕,脸色阴沉:“永远不准这样叫我。”
白雪霁很少见他生气,怔了一下,顺从地点点头:“知道啦。”
佘云邺这才脸色稍缓,沉声续道:“那钱七郎,虽有经世之才,然其离经叛道之事做尽,绝非良善……”
“哎。”丹娘出声打断,倚在廊柱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佘云邺,“佘官人,这般背后论人,就算得君子?”
佘云邺一噎,脸上泛起一丝尴尬的红晕。他自然知道毁人于背非君子所为,尤其这位钱七郎对白雪霁还有提携之恩。他叹了口气,拱手道:“是我狭隘了。”
白雪霁连忙打圆场,“邺哥儿不过说笑的,丹娘你不必太认真。”
佘云邺一本正经,“我不该背后非议他,可我也没说笑。”
白雪霁一听,脸上笑容僵住。这小子性子简直比横梁还直。
转头望向丹娘,她倒一脸戏谑,还笑眯眯地绕到白雪霁身侧,低声道:“这小子,八成是对你有意思。”
“去去去。”白雪霁推开她,余光瞥向佘云邺。
幸好他也不再执着于谈论钱七郎,而是说起另一桩事,“荣安群主府的邀约帖子,也递到佘家了。”
“你爹不是最烦应酬?”
“确实,可张叔劝说屡屡拒宴请恐遭被视为不识时务,怕再惹非议,便派我作为代表去露个脸。”
白雪霁眼睛一亮,“那太好了,到时我们一起去!”
佘云邺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与你一道,总归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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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廊下的灯笼也黯淡了几分。
聊了一夜未睡的白雪霁打着哈欠,瞅了瞅佘云邺,这家伙依旧精神抖擞的模样,一点睡意都没有。
白雪霁试探道:“你……不困吗?要不,咱们回房睡觉去?”
佘云邺耳尖倏地红了,“胡闹!”
白雪霁眨眨眼,无辜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说带佘小官人去西厢客房呀,我可要回自己屋的。”
丹娘突然咳嗽两声:“奴家多嘴问句,佘将军留宿可要禀报家中?”
佘云邺一愣,的确,于情于理,彻夜未归,该回去知会一声,免得他们四处寻。
“那我先回一趟。”
白雪霁笑眯眯地摆手,佘云邺正欲应声,却见丹娘几步上前,不由分说扯起他的袖子,笑眯眯道:“既然如此就莫再耽搁了,奴家送佘官人出府吧。”
佘云邺一肚子话还被噎在喉咙里,就被拽着走了,几乎是被丹娘拖着扯出半条街,他才终于挣脱开来。
丹娘也不恼,倚着坊门朝他摆了摆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佘小郎君,慢走。”
佘云邺不明就里,拱手作别后转身离去。
丹娘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毕竟也是结过婚生过孩子的,这小子对白雪霁的情愫,她怎会看不出来?这下可有好戏看咯。
想到此处,丹娘转身步入府门,一边朝心素馆行去,一边琢磨着该怎么通风报信。
三日后,楚州码头锦衣公子捏着「巢危速归」的字条冷笑。墨竹捧着信鸽立于一旁,瞥见笺上画了两个简笔小人。
“让明州海商今夜交割。若他们不应,就断了下月的纸张供应。”钱七郎一脸阴沉,“蒲邦昌附逆密信明日便送出,贾世雄私吞军饷的证据先压着,后面我自有安排。”
“是,月主。”身后的黑衣人齐声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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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寅时,白宅。
白雪霁对镜绾了个朝天髻。陈婶抖开月白罗褙子,领缘银线绣的海棠暗纹随动作若隐若现,配着艾绿百迭裙,恰似春茶抽芽。
“会不会太素?”老妇边往她腰间系玉带,边担忧道,“这参加群主府宴会的想必都是大人物咧,要不换那条霞光红的?”
“荣安郡主最厌商贾炫富。”白雪霁正了正珍珠玉簪,“这般正好。”
行至前院,佘云邺已在杏树下等候。青年将领罕见地换了件洒蓝圆领袍,晨光掠过他新修的鬓角,窄袖收腰的剪裁衬得男子身形尤显精壮。
白雪霁目光在他的腰封上停了停,不禁感叹:“不亏是营中男子,一身腱子肉。”
佘云邺也看直了眼,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直到女子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猛然回神,慌忙说了一句,“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