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一颗卵子受精变成人这个过程虽然被鹿可盈列入了她的人生清单,但她此时此刻并不希望这个象征生命起始的伟大东西出现在她的肚子里。
她没有做好生出个人来的准备,也许一辈子都做不好。
她挣到了太多钱,挣得太容易,让她误以为自己是靠着军火实力侵吞别国完成原始积累的帝国军官,家里有爵位和油田金矿要继承,有高福利高税收制度要延续,因此必须要生个人,生他个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在鹿可盈大梦初醒的盛怒之下,左新鹤扯皮筋似的扯着疲软破损的避孕套,不痛不痒地说了句:“我没仔细看。”
鹿可盈气不打一处来,翻下床,双腿打着颤,像头见了红布的小牛一样往门口冲撞过去。
“我去买!”左新鹤后知后觉地跑进卫生间,扔掉避孕套洗了手,捡起短袖外裤迅速套到身上,开门出去。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鹿可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经血一样从身体里涌出来,坠落在两脚之间,她低头去看,是白色的。
她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她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
她想去拿纸巾擦掉,结果腿软被先前胡乱甩在地上的衣服绊倒,磕青了膝盖,她披头散发地蜷缩在冰凉的地砖上抱着剧痛的双膝,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站起来,然后她走进了浴室,终究还是洗掉了头发。
左新鹤买了避孕药回来的时候,鹿可盈已经换上了睡裙,正坐在床沿吹头发,凝结在发梢的水珠一颗颗被吹落,打湿了她的睡裙和床单,他单膝跪到她跟前,左手拧开矿泉水递给她,注意到她膝盖上的淤青,用僵硬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一边朝鼓着方盒的左兜里摸一边问:“什么时候磕到的?洗澡的时候还没有。”
鹿可盈没有回答,她看到左新鹤从裤兜里掏出了三只扁盒,只有上面两只颜色形状一致,他把最上面的一盒拆开来,余下两只被扔在床头柜上。
鹿可盈关掉吹风机放在腿边,没接过左新鹤刚从铝箔上剥下来的药片,而是放下矿泉水,把颜色形状不一样的那只盒子捞过来质问他:“你去买药买这个回来干嘛?”
“那种,”左新鹤回头找不久之前被鹿可盈摔在地上的那盒避孕套,最终发现它已经被扔进了垃圾桶,“太薄,不能用了。”
鹿可盈啪的一声摔炮似的把这盒没拆封的避孕套也摔出去,瞪着他吼道:“你一点都不愧疚!你是发情的公狗吗只会想着操.我?!”
左新鹤被吓得一哆嗦,沉默地把手里的药片举高,捧到鹿可盈嘴边。
鹿可盈却在犹豫,尽管怀孕的恶果只有她一个人会承受。
“快点吃掉,晚了效果不好。”左新鹤红了眼睛,嗓音开始发抖。
“你还有脸哭?我都没哭,你还想让我哄你啊?”
“我没哭,你快点吃掉。”左新鹤战栗着强行把药片塞进鹿可盈嘴里,弓着腰站起来,左手兜住她的下巴,右手扯着伤口钳住矿泉水灌给她,确认她把药咽下去,来不及把矿泉水放回原位慌忙中塞进她手里,跑出去躲进卫生间关上门,再迟一步眼泪就要当着她的面掉下来。
他怕哭出声被鹿可盈听到,死死抿着嘴唇抽泣得浑身发抖,他想等到鹿可盈睡着了再出去,除非今晚有不得不再次面对她的理由。
药店的阿姨告诉他避孕药会刺激肠胃,最好空腹服用,喝过酒就糟了,大概率会吐出来,所以他多买了一盒备用。
果然没过多久,鹿可盈就捂着嘴闯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开门的动静把还没哭完的左新鹤又吓得一个激灵,他糊着满脸的眼泪鼻涕,俯身去拍鹿可盈的背,帮她把手里散落下去的头发捞回脑后,发梢没吹干,摸起来是硬的。
鹿可盈吐到最后,嘴里又酸又苦,由胃酸和口水混合的透明黏液从嘴角长长挂下去,她压着胃部把这些累赘的东西啐掉,生无可恋地抬起头,摁下抽水按钮。
左新鹤抽了一张洗脸巾递给她,她没接,而是撬开水龙头掬水洗脸,左新鹤觉得天塌了。
鹿可盈洗完脸以后才接过洗脸巾,左新鹤刚准备荡气回肠地哭一场,一个急转弯憋回去了,原来天还没塌。
药也还有一颗,他跑回卧室去拿,把没喝完的矿泉水也拎过来,剥出药片递到鹿可盈嘴边,“药。”
鹿可盈用洗脸巾捂着脸,闷声说:“避孕药不是百分之百会成功的。”
“不会那么倒霉的,之前掉在里面吃过一次,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多想。”
鹿可盈掀开洗脸巾,“上次只是掉在里面,很快就拿出来了,漏没漏都不好说,可是这次射在里面了,很多,我还喝酒了,肯定会影响药效,避孕不成功很容易宫外孕的,我脑子有问题才会跟你上床!”
“不要吃了。”左新鹤听到“宫外孕”三个字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握紧药片收到身后。
“你脑子也有问题!”鹿可盈去抓他藏到背后的手,“拿过来。”
“不要吃了。”左新鹤握着药片的手做出类似弹水的动作,掌心里斜飞出一道细长的白影,药片落进了马桶里。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鹿可盈人都懵了,她被左新鹤搂进怀里,脸贴着他滚动的喉结:“万一怀孕了就生下来,你想以后在这里工作,我们可以在这里买房子。”
鹿可盈猛力把他推开,掴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目眦欲裂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还当你没脑子心思单纯,这么阴险的手段你也想得出来!”
左新鹤的左脸火辣辣地肿出一个红色的巴掌印来,他的脑子也被扇晕了,重复说:“不要吃药。”
鹿可盈指着门外吼道:“你给我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可左新鹤还没滚,她自己先疯疯癫癫地跑出去,回卧室取了手机,鞋子也不换就开门出去。左新鹤听到开门声才反应过来,撞着狭窄的过道叮铃哐当地追出去,身上撞得又痛又麻,追进电梯,电梯里还有别人,他迫近鹿可盈用指尖揪着她睡裙上凸起的褶皱,俯首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不要吃药。”
鹿可盈没理他,听着耳边絮絮叨叨直到电梯在一楼打开,所有人都走出大厅,左新鹤还追着她不放,她恼火地推了他一把,他的身体像山一样稳固:“你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哦是,你又不会怀孕生小孩,爽就行了,你的车在那边,赶紧滚。”
左新鹤抓住鹿可盈的手腕,精通语言的艺术:“不要吃药,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鹿可盈听到这话更火大,甩,没甩开他的手,再甩一遍,还是没甩开,拿手指头去抠缝,像抠粘鼠板上的老鼠,“死得好!我他妈不仅要死,还要把你这个没皮没脸的东西带走!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左新鹤把嘴一瘪,壮烈地一个熊抱把鹿可盈箍住,哭到破音:“我不要你死——盈盈,我也不要死,我想跟你在一起好好活着——”
“你他妈有病啊!”鹿可盈拳爪交接在左新鹤背上狂轰乱炸,“我再不吃药,不仅死不了,还要多活一个人了!”
左新鹤撕心裂肺:“不——要——宫外孕会死——人——的——”
“谁告诉你的?傻逼。”如果给鹿可盈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她绝不会在择偶上这么肤浅地只看颜值,智商也很重要。
左新鹤直抽抽:“我妈,告诉我的。”
鹿可盈不挣扎了:“你确定你妈原话是这么说的吗?”
“我妈说,我们村里,有个女的,宫外孕,大出血,没了。”
“生孩子也会死人的你知道吗?”
“那怎么办?”
“你把我放开。”
左新鹤放开了,一脸水灵灵崭新的眼泪鼻涕,巴掌印还没消。
鹿可盈啪嗒啪嗒走到斑马线边上,左新鹤屁颠屁颠跟过去,等到绿灯,两人刚踏上斑马线的时候,鹿可盈说:“走斑马线也可能被车撞死的,难道就不走了吗?”
左新鹤觉得好有道理,跟着鹿可盈去了药店。
药店的阿姨一看,怎么又是这小伙子,这回小情侣两个一块儿来了,买的依旧是避孕药。她根据这小伙子脸上的泪痕和巴掌印可以推断出,她的瓜田里又长出了一颗香甜可口的新瓜。
鹿可盈把避孕药投进嗓子眼准备干噎下去,但药片貌似粘在食管黏膜上了,卡得难受,她买了瓶果汁饮料顺下去,然后回家。
床上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有着银白色的脊背,是路易,它喜欢这种小鱼干的气味,使它梦中幸福被小鱼干包围。
鹿可盈卸了劲一屁股坐到床上,左新鹤捏着衣角拘谨地站在她跟前,像做错了事在罚站,他也的确做错了事,虽然并非出自刻意,属于薛定谔的反向过失致人死亡。
“几点了?”鹿可盈摁亮手机屏幕自己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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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吧。”她抬头看到罚站那小子一脸亮晶晶的像被她坐脸上了,起身抽纸巾给他擦,然而上一次的眼泪已经结痂,牢牢抓着毛孔,擦不掉,她不耐烦地隔着皱成一团的纸巾在他脸上推一把,“去洗脸。”
左新鹤乖得像被督战队拿枪抵着后脑勺,在盥洗台把脸搓红了擦干,回到鹿可盈跟前罚站。
鹿可盈抚摸自己在他脸上留下的巴掌印,“痛吗?”
左新鹤摇摇头,“不痛,有点麻。”
“对不起。”鹿可盈贴着虎口把嘴唇印到他脸上,就像之前给他估测体温那样,这块皮肤吻起来是烫的。
左新鹤得寸进尺,转脸把舌尖探进她嘴里,含着她的嘴唇吮吸她,他觉得嗦牛骨髓啃猪蹄儿都没这玩意儿带劲。
鹿可盈很快又被压到了床上,路易挠得她的大腿发痒,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对的,但她的魂却在嘴歪眼斜地流口水,她决定等到天亮就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