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看到了艾薇拉的诞生。最初,那只是一点微弱、几乎被忽略的亮光。而后,数不清的灯火,如同被无形的风托起的萤火虫,从坎瑞亚的每一个角落冉冉升起,汇聚成一条条光河,向着深邃的夜空奔涌而去。
在这无数汇聚的光芒中央,烬火盏们紧密地簇拥在一起,散发出温暖而盛大的光芒。在这温暖而盛大的光芒中,霁月清晰地听见了无数声音汇成的、强烈的祈愿:“陛下回来吧!”
“陛下,坎瑞亚需要您的注视!”
···········
安德薇娅从她从沉眠的古神那里换来了她的一部分权柄,其中就包括“回应愿望”。
这就是我的诞生吗,霁月如此想着。从沸腾的希望之海中,舀起一个国度的愿望,在世界之外的星空,以愿望作养料,孕育出了一个崭新的生命。
艾薇拉从人们的愿望中醒来来,也理应要回应人们的心愿。安德薇娅注视着那团光芒,轻柔地引导着。加入一点最纯净、最无垢的心愿,再加入一勺温暖的善意。再然后,小小的孩童从漆黑的茧中睁开眼睛,眼中倒映着整个星空。
如果说艾薇拉的存在本身,就是无数愿望凝结而成的奇迹,是一个国度祈愿的具象化,那么此刻,看着那懵懂好奇、小小生命,安德薇娅轻声许愿:“愿你永远是个孩子,永远拥有无忧无虑的笑容和纯粹的快乐。”
在坎瑞亚中央广场上,核心的三块遗光显器悬浮在空中,投射出模糊而动荡的光影。突然间,没有任何预兆——那三块散发着微光、承载着巨大负荷的晶石装置,齐齐爆裂开来!刺耳的碎裂声划破广场的寂静,晶莹的碎片如同冰雹般溅射开来,装置的核心瞬间黯淡下去,只留下几缕焦灼的青烟。
萨琳娜·斯特拉斯站在控制台前,对此丝毫未感到意外,脸上甚至带着一丝预料之中的了然。毕竟,他们窥探的,可是一位神明的过去。事实上,遗光显器能坚持到这个时候,没有在触及神明核心瞬间就彻底崩溃,已经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
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飞溅的碎片让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靠近装置的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本能地抱头蹲下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向后猛退。离得稍远的人们也吓得脸色惨白,纷纷捂住耳朵,眼神里充满了茫然无措。
申鹤再也忍不住了,这几天璃月代表团一直在和坎瑞亚方面交涉,霁月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偏偏遗光显器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彻底毁坏。
她周身的气息变得冰冷,就要不顾一切冲上前去质问萨琳娜。鹤真君及时按住了她的肩膀,沉声道:“冷静,申鹤!”但留云自己的眉头也紧紧锁着,目光死死盯着那冒烟的控制台。蔚的表情依然沉静,眼神深处透出凝重。
晨曦骑士团反应迅速,立刻冲入人群,试图维护现场的秩序,阻止恐慌蔓延造成更大的混乱。
……
这是第多少个轮回了?洛里安疲惫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几乎已经记不清了。坎瑞亚的毁灭,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一次,又一次,在他眼前重复上演。
刺目的白光撕裂了永恒的地下黑暗,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燃烧着火焰的巨石如同陨星般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宏伟的拱门和竞技场上,瞬间将其化为齑粉!坚固的岩石街道像脆弱的饼干一样寸寸碎裂、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棵散发着柔和银辉的巨树,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中剧烈摇曳,枝叶断裂,银光急速黯淡。人们惊恐地尖叫着从倒塌的房屋中逃出,却在下一刻被倒塌的穹顶碎片淹没,或被从地缝中涌出的、扭曲怪异的黑色怪物撕碎。
空气中弥漫着粉尘、烟雾和浓重的血腥味。王庭高耸的尖塔轰然倒塌,象征文明的符文在空中崩解、消散。美丽的空中花园如同破碎的梦境般坠落。
整个坎瑞亚,这个曾经辉煌的地下王国,在毁灭性的力量面前,正以一种极其惨烈和迅速的方式土崩瓦解,沉入永恒的黑暗与死寂。
从最初的撕心裂肺、痛哭流涕,到后来的麻木空洞,再到如今,他对任何温情、对任何新生的希望,都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强烈的厌恶和排斥。
怨恨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他先是怨恨自己的母亲,那位拥有特殊力量、却最终选择了遵循冰冷法则的仙灵母亲。然后,怨恨转向了他的父亲,坎瑞亚所崇拜那位来自世界之外的“降临者”。他怨恨父亲带来的知识,怨恨父亲未能阻止这一切。
他厌恶起高居天之王座上的那一位。为了维持提瓦特所谓的秩序与平衡,让双子永远在提瓦特的轮回中互相追逐,在一次次命运的“游戏”重启中去徒劳地寻求那虚无缥缈的旅途终点。
这一次的轮回和以往没什么不一样的,除了……亚力克希娅收养了一个孩童。降临者,又是降临者,那么多降临者却没有一个能把这个坠落的国度拉回来,没有一个能拯救这个破碎的世界。
洛里安麻木地想,这次的降临者,结局大概也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吧。无非是徒增一份在灾难中消逝的悲哀。他对此毫无期待,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厌恶。
一片柔和的月光落在了他面前,安德薇娅轻盈地走来,裙摆没有沾染丝毫尘埃。她安静地蹲下身,目光温和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被痛苦磨蚀得几乎失去生气的灵魂。
自从坎瑞亚覆灭后,血脉纯正的坎瑞亚人被施加了不死诅咒,这并非是幸运的永生,而是无尽痛苦的开端。
在“磨损”的作用下,他们的灵魂与□□被一点点消磨,却无法解脱,永远被困在这痛苦的轮回里,不能通过正常方式参与地脉循环,只能在漫长岁月中等待彻底湮灭的那一刻。
他那位爱人的母亲将他的命运与坎瑞亚交织起来,从坎瑞亚覆灭那时起,他的灵魂便与坎瑞亚的命运紧密相连。也正因如此,当坎瑞亚遭受灭顶之灾,陷入无尽的黑暗与毁灭时,洛里安的灵魂也被卷入其中,无法解脱。
命运却一次次对他开着残酷的玩笑。无论他如何努力,无论他在轮回中积累了多少经验,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祂爱着这个世界,爱着世界上的人们,却唯独不爱我。多么可笑啊,洛里安心想。静静地看着那片月光来到他的身边,洛里安的眼珠子转了转,脸上没什么表情,先是一只带着温度的手掌,然后是一滴····鲜血,洛里安心头一惊,他自然能感受到,这滴血液中蕴含的能量,几乎可以和天之神座上的那位媲美。
他猛地转过头,看见了一双蓝色的眼睛。
霁月在阅读安德薇娅的过去,一位死去神明的过去,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自从她降生那一刻就应该想清楚的,安德薇娅早已死去,虚幻的少女站在她身边,那那张脸时而显现为谢晚意,时而又短暂地变回安德薇娅的模样。
神明具有唯一性,无论过去还是未来,也就是站在这里的仅仅是祂的投影。霁月看到了安德薇娅的诞生,从地脉的最深处,亚力克希娅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小小的孩童。
在渊下宫,渺小的人类抬头仰望着高大的魔神奥罗巴斯。奥罗巴斯低沉的声音响起:“凡人,你带回这禁忌的知识,引来注视,这也是你我交易的一部分吗?”安德薇娅沉默着,没有回答。
在暗之外海,银发的皇女低头注视着自己那只被侵蚀、开始腐烂发黑的手。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没有丝毫犹豫,另一只手迅速抽出腰间的银色长剑,寒光一闪,只听一声闷响,那只腐烂的手便齐腕而断,坠落在地,瞬间被翻涌的黑色海水吞噬。
在须弥,传闻中大慈树王可以聆听万物的心声。安德薇娅身边同行的吟游诗人好奇地开口问道:“您能听到我身旁这位旅者的心声吗?那一定是很美的旋律吧?”大慈树王温和地看向安德薇娅,轻轻点头,她拨动手边的莱雅琴,一段空灵而带着淡淡忧伤的旋律流淌出来。
重逢的双子紧紧拥抱在一起,一道似真似幻的声音响起:“你现在还有放弃的余地。”
“然后呢?”站在高处的王者向下看去,“让他们再进行一次轮回?”
“可是……”站在安德薇娅旁边的法涅斯,祂的身影模糊不清,仿佛由无数破碎的光影勉强拼凑而成,气息微弱。祂看着安德薇娅,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想活。”
活着,多么渺小又伟大的愿望啊。
霁月看到安德薇娅是如何吞吃一个神明的,法涅斯的身影变得和安德薇娅差不多高,甚至比她还要略高一些。祂平静地注视着安德薇娅,问道:“你当真决定好了吗?”
已经成为伊尔明的安德薇娅发出一声叹息,身体仿佛化作了最纯粹的光芒,轻柔地包裹住法涅斯。没有撕咬,没有血腥,只有两股强大的光辉如同水乳般交融、流转。法涅斯的光芒渐渐变得柔和,最终完全融入安德薇娅的光芒之中,仿佛从未分离。这一刻,宁静而神圣。
整个地下王国坎瑞亚剧烈地晃动起来。不再是毁灭的崩塌,而是大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托举,开始向上攀升!
“天啊!大地在动!”
“我们……我们在上升?!”
“看外面!是光!真正的阳光!”
坎瑞亚的子民们惊恐又茫然地挤到残存的窗口和断裂的穹顶边缘,他们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厚重如亘古黑夜的岩层被撕裂,温暖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光线第一次洒入这个深埋地下的国度。
地面在轰鸣中抬升,城市的根基脱离黑暗的深渊,向着地表的世界缓缓上升。许多人喜极而泣,跪倒在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长久以来对阳光的渴望在这一刻化为现实,巨大的希望冲淡了刚刚经历的恐惧。也有人紧紧抱住身边人,脸上交织着狂喜与对未知未来的忐忑。
当整个坎瑞亚终于稳定在新的、充满阳光的大地之上,安德薇娅,或者说祂,来到了紧紧相拥的双子面前。祂的目光复杂,充满了深沉的怜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对不起,”祂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为了‘最后一次’……你们需要暂时忘记。”
祂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双子的额头。柔和的光芒渗入她们的意识。属于“这一次”的痛苦记忆——灾难、分离、绝望——如同潮水般褪去。但在抹去的同时,祂的心中涌起一丝微妙的情绪,在双子空白的意识深处,祂悄然植入了一小段虚假的画面:陌生的神明带走了银发的少女。
祂看着双子在光芒中沉沉睡去,面容变得安详,低声重复道:“我承诺,这将是最后一次轮回了。”
霁月还看到,在神战过后,满目疮痍的坎瑞亚。有人从王宫深处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抓住身边的每一个人,声音颤抖:“我的孩子呢?”
“我的孩子在哪里?”
“你们看到我的孩子了吗?”看到周围人沉默,”她身体摇晃着连连后退。
画面一转,在须弥一处古老遗迹的金字塔顶端。亚力克希娅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双手紧握着一枚黯淡的、形如破碎星辰的挂饰。她紧闭双眼,口中吟诵着古老的、几乎被遗忘的祷词,声音在空旷的遗迹中回荡,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祈求。
她祈求着,呼唤着那个名字,试图跨越生死的界限,重新连接那早已消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