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束了一个十分利落的马尾,身穿深蓝色衣袍,上面缀着金色如莲花般的绣纹,袖口紧紧收着,身体左侧悬着一个酒葫芦,右侧佩有一把长剑,即便周遭并没有光,剑鞘也好似有流光浮动。
戚子楚大摇大摆地在默风堂中绕了一圈,最后毫不客气地点评道:“许久未见,你的品味比从前更差了。”
沈雁杳没有理会他,只是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道:“你这副打扮,不像是玄门中人,反倒像是江湖浪子。”
戚子楚差点儿被这人给逗笑:“你看看你自己的打扮,究竟和我有什么不同?”
沈雁杳指了指戚子楚身侧挂着的酒葫芦,面不改色:“我从来不佩戴这种模样的‘香囊’。”
见状,戚子楚拍了拍酒葫芦,笑道:“怎么?这可是宝贝。我收藏了一屋子,各种款式,各种花色,你若是想要,我送你几个。”
“不必。”沈雁杳把手中的叶子扔还给了戚子楚,“你自己留着吧。”
戚子楚接住那枚叶子,无奈地笑了笑:“你的性子真是愈发凶悍了,哪还有半分温婉模样。”
沈雁杳冷声道:“别用那个词形容我。”
“还说不得了。”戚子楚在默风堂中踱来踱去,四处打量着,“一百多年前,你我初见之时,你还是个只有这么高的女儿家。”
戚子楚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的胸膛处比划了一下,随后他放下手,佯装失望般叹了口气:“可如今,你却已经长成了与我一般高的‘男儿郎’了。”
若是要问镜山河历代最年轻的掌门是谁?
那么在这浩大的四海八荒,九州大地之中,但凡是对玄门有些许了解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沈雁杳!”
若是再问:“这大名鼎鼎的沈雁杳,是男是女啊?”
答案便一定会是:“男的啊!”
此时此刻若是有人冒出来,反驳说:“可我怎么觉得沈雁杳像个女子?”
那么,其他人不仅不会附和他,说不定还会朝他啐口水,喊他早日去看郎中。
可事实上,沈雁杳的的确确是位女子无疑。
也许是她扮男子扮的太像了,除了几位至交好友之外,百年间竟无一人知晓她的“庐山真面目”,更别说她此举的原因了。
听了戚子楚的话,沈雁杳的脸色又冷了几分,看她的神情,像是恨不得立刻把这个不速之客给赶出去。
可毕竟是许久未见的好友,沈雁杳想了想,还是把心中的那团火给压了下去,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幕海天堑那几个小弟子可都在这里,你竟然还敢来?”
“这有什么不敢的。”戚子楚眼巴巴地看着那壶凉茶,微不可察地咽了咽口水,“凭他们几个,还能擒住我不成?”
“可我听说,这几个人里有两位是你的亲传弟子。”沈雁杳饮了一口茶,抬眸看了一眼戚子楚,“你假死遁走这么多年,我若是你的徒弟,早就将你恨透了。”
“那是你,我的宝贝徒弟可乖着呢。”戚子楚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桌案前,盯着沈雁杳的茶壶,冲她使了个眼色,“能给我也倒一杯吗?”
沈雁杳一顿,道:“我这里只有一个茶杯。”
“就只有一个?!你平时都不待客的吗?”戚子楚不可置信地喊道。
“我要接待的客人,也不会像你这般偷偷摸摸地前来。”
戚子楚撇撇嘴,小声嘟囔道:“若不是酒喝没了,谁会在意你那杯无味的茶。”
“话说回来,你让你那些小弟子前来,究竟是要做什么?”沈雁杳盯着戚子楚那双故作无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
默风堂中恍然沉默了一瞬,戚子楚这回却是真的叹了口气:“你都能一眼看穿送信的人是我,又怎么会不知我的来意?”
“沈雁杳,如今的你,当真还能控制得住‘你’吗?”
“能或是不能,都与旁人无甚关系。”沈雁杳冷笑一声,“就算你让那几个小弟子来了,又能做什么?不给我这镜山河添乱,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哎,别这么说嘛。”戚子楚又恢复了他一贯嬉皮笑脸的模样,“我那小徒弟都聪明的很,万一他们能帮上忙呢?再者,他们是下山历练的,若想成仙,自然是尝尽八苦才是滋味嘛,我看这镜山河乃至整个襄城,在你的掌控之下都变得死气沉沉的,在这里,他们说不定还真能体会到其中真意呢。”
沈雁杳无言地与戚子楚对视一眼,道:“让他们在旁人的身上尝尽八苦,你可真是位好师尊。”
“不敢当,不敢当!”戚子楚连忙摆摆手,“玄门第一罢了。”
“......”
沈雁杳深吸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她皱起眉,把茶杯重重地搁在桌案上,狠声道:“戚子楚!少在这儿油嘴滑舌,嬉皮笑脸。还有,你说话归说话,为何总是在我眼前转来转去!”
“我也不想啊!”戚子楚委屈地抬起胳膊,示意沈雁杳看向周围,“你这默风堂中,没有多余的茶杯就算了,怎么连把椅子都没有?我在幕海天堑可是要坐主位的,你......”
沈雁杳闭上眼,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下一刻,戚子楚站在门外,看着面前那扇关得死死的门,哭笑不得。
“这脾气,还真是越来越差了。”
......
“禁地?”
几人咀嚼着这两个字,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玄门各派中皆设有禁地,这本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可禁地之所以是禁地,是因为里面通常都关押封印着凶悍无比的异兽或是难以度化的恶灵,为了防止它们作乱,为祸世人,才将它们暂时归于禁地之中。可镜山河的禁地中,住的却是一位身子不好的柔弱女子,着实令人看不透,猜不透。
“嗯。”苏陵游点点头,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被他强行憋了回去,最后只是说了一句:“没什么,许是掌门怕有人打搅我阿姐休养吧,你们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别说镜山河了,整个襄城我都熟!”
温渐寻定定地看了苏陵游片刻,眼中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
深夜,黎岁落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他披衣起身,打开门后,对着同样披着月色的温渐寻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来。”
温渐寻进了屋,脱掉自己那件沾染了几分凉意的外袍,看着黎岁落桌案上摆着的几本展开的书,笑道:“师兄挑灯夜读,不会是专程等我的吧。”
“也许是吧。”黎岁落在他的对面落了座,烛火映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轮廓柔和了几分。
温渐寻盯着黎岁落看了会儿,随后正色道:“苏陵游有些不对劲儿。”
黎岁落点点头:“看得出来。”
“住在禁地里的那位阿姐,许是没那么简单。总之,她和沈前辈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温渐寻的位置离烛火很近,让他起了些暖意。
黎岁落道:“看苏陵游的神色,像是有求于我们,只是令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难道是师尊?”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个可能。
半晌,黎岁落开口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这样推测,那么师尊便一定与苏陵游的阿姐相识。”温渐寻道,“师尊到底想要我们做些什么?猜来猜去的,好生麻烦。”
黎岁落被他这副颇有些耍赖撒娇意味的模样逗笑了:“那便不要去猜了,兴许过不了多久,就有人自己找上门了。”
“嗯。”温渐寻乖巧地点点头,不知怎得,温暖的烛光忽然令他生了淡淡的困意,他轻阖着眼,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师兄,我先回去了。
他本应该这样说的,反正话题已经陷入了人瓶颈,也没什么好留下的,可他却无法开口。
可这是为什么呢?温渐寻迷迷糊糊地想。
或许是因为他太困了,也或许是因为屋内太过温暖。
又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刻夜色浓重,万籁俱寂,方圆几里唯有此处亮着光。
夜里的风凉意更甚,险些将烛火吹灭,黎岁落起身把窗户合上,轻声道:“你若是冷了,便把外袍披上吧。”
可身后却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平稳的呼吸声。
“阿寻?”黎岁落转过身,看着已经陷入半梦半醒之间的温渐寻,试探道。
“...嗯,师兄。”温渐寻缓了缓神,揉了揉太阳穴,强行忍着困意站了起来,“我忽然有些困。”
“你还小,这个时辰也该睡了。”黎岁落拿起温渐寻那件已经暖和过来的外袍,递给了他,“回去休息吧。”
温渐寻盯着手中的外袍抿抿唇,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认命般穿上了它:“那我先走了。”
黎岁落“嗯”了一声,亲自送他出了房门。
出了黎岁落那间温暖的屋子,冰凉的气息便瞬间缠了过来,温渐寻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不远处找了一棵高大的树,足尖轻轻一点,便飘然落于最高的树干上。明月毫不吝啬地将银辉洒向大地,显得清冷异常。
其实就连温渐寻自己都不知道,今夜到底为何要去找黎岁落,明明那些摸不着头脑的事情,根本用不着去反复推敲。
直到屋内的最后一缕烛火熄灭,他才对着月亮轻声道:“师兄,做个好梦。”
......
后山深处,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月光之下。
苏陵游站在入口处,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虚空中飞快地勾画着什么。不多时,眼前忽地亮起了暗红色如符咒般的光,在这光芒黯淡下去的下一瞬间,四周的景色也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后山上方的结界渐渐褪去,连同遍地的青葱树木和坚硬岩石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的艳红色石蒜花海。
花海之间铺着一条狭窄的鹅卵石小道,一直蔓延到最深处,苏陵游拎着手中的食盒,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小路的尽头矗立着一间简朴的木屋,一位身姿曼妙的红衣女子正坐在屋前的一处石凳上,她仰起头,像是在欣赏无法触碰到的月亮。
看着她略带忧伤的神情,苏陵游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他把食盒放在一旁,轻声唤道:“阿姐。”
听见他的声音,苏甯弦便瞬间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侧过头,展开了一个温柔的笑颜:“阿陵,你来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淡淡的月光映在苏甯弦那张明媚动人的容颜上时,竟与沈雁杳有着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