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讲经筵需要一柱香功夫,书堂里大部分学子都是非常专注的,除了一些少年私底下暗度陈仓,若不打扰讲授,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宫内钟声幽鸣,太傅散学,他背着手带着一众学士离去,刚才还寂静无声的学堂顿时热闹起来。
谢至言与往常不同,他嗅了半个时辰的香味,即便困得眼睛干涩,他还是没躲得过眼前竹笼里的诱惑。
不知道宫中是否换了小灶师傅,做的小吃比以前要香,味道经久不散,他好奇掀开竹笼盖,发现里面是白白胖胖的肉包,外形跟京城东街上那家肉包子铺没啥区别。
他还是伸手拿了一个尝试,毕竟掀开盖后,味道更加浓郁。
苏朝从不放过经他鼻下香味芬芳的美食,他趁着众人打闹的功夫,从人群里悄悄撤离,不打算惊动这些跟强盗一样的兄弟。
从沈云让后面绕到前面,俊秀的脸笑得贼兮兮,蹑手蹑脚到阿言书案前,搓着手道:“阿言,哪家师傅做的吃食,味道真香!”
“吃吧,别装了。”谢至言吃完一个已经饱了,对于任何东西他都是点到为止,修长双腿高高翘在桌上,双手转动手里的弹珠。
昨日回到东宫,木忠就上前献宝似的,派人呈上宝物,他当是什么,原来是前些时日李靖尘赔罪之物,珠子不似夜明珠那样大,而是用铜制造,磨损光滑,小小一枚搭配弹弓,能射出几里地,威力巨大。
“阿言,一个弹珠有什么好玩的,改天我把新寻的九连环给你玩玩,这可是境外之物。”苏朝吃着包子,含含糊糊说道,包子馅入口满齿鲜香,他连连点头称赞:“剩下的,阿言还要吗?不要的话我就全带走了,对了店铺告知我一声,放堂后我买点带给我阿娘和阿姐。”
“我也不知,可能宫里御厨做的,到时候我问问,快跑吧。”谢至言抬手赶人,从小包袱拿出新寻的话本来看,打发时间。
苏朝没反应过来阿言话里“快跑吧”的含义,等提着竹笼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那群原本还在聊天的人,变成恶狼来夺食。
他立马转身朝门外走去,经过沈云让身旁时,不知怎的被什么东西绑住脚,整个人朝地下扑去,手里竹笼没拿稳,直接从半空飞出去。
待他起来,就看到竹笼到了沈云让手中,苏朝满脸谢意,“多谢沈公子想助,替我保住这一筐美食,真是万幸。”
苏朝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喜好收集各种美食,可能是他娘还在孕中就被他爹寻了各地美食投喂,以至于他生下来就与美食投了缘,从小到大记得美食名字都能写成一本册子。
他伸手正要接过竹笼,却见沈云让转手换了个方向,他不明,难得沈云让这厮也是个爱美食的?!
他打着商量道:“要不,分你点。”苏朝一脸肉疼。
“拿到我手上就是我的,是我的还要你来分?”沈云让玉面清冷,话音带着几分戏谑,堂而皇之把竹笼放到自己右手边,不许他人碰。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蛮不讲理,这竹笼写着你名字了吗?是你的吗,你就拿。”苏朝愤懑开口,双手叉着腰,玉冠束的马尾因为生气摇晃着,看着面前人无赖样,耳不闻,眼不观,他没辙,撸起袖子,要上前理论。
“别冲动,生气气不死小人,咱不气。”赵玄勾住苏朝的衣领,拼命把人往回拽,他最擅长观色,苏朝要贸然动手,说不准被沈云让这人坑一把。
旁边谢至言今日一身玄衣,脸上被书盖回神,听到旁边动静,书从他隽脸滑落,他双手快速接过,眼神不耐烦,道:“喂,沈小气,你要想吃给你分一点也是可以,一个人独占全部可就不厚道了,君子有道,不与他人夺食,方为本色。”
谢至言一溜烟给人灌输歪理,至于对方接不接受,关他何事。
“沈小气?”沈云让似笑非笑念着。
沈小人,骗人的乌龟精,沈小气……半月未足,太子给自己取的小名还不重样,吃他的东西,骂他小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沈云让也就在谢至言身上碰壁。
他垂眸,眉眼冷峭,整个人看起来漠然,有点唬人,他举止优雅把竹笼放到苏朝面前,在一众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语气平淡来了句:“我听他的,给你,记得好、好、品、尝、下次让你吃个够!”
任谁都听出其中的咬牙切齿,可苏朝是个没心没肺的,拿起竹笼就快速往门跑去,王璞大喊:“快捉住他,别让他一个人吃完去,阿言都破天荒尝了,肯定好吃!”
谢至言:“……”他没准只是单纯的饿了想尝尝。
一堆少年少女疯狂追着苏朝跑,满学堂都是嬉闹声,竹笼传来传去,各个卯足了功夫要抢先尝。
谢至言双手捂着耳朵,盯着话本看,沈云让看着他这副样子,更起劲叫嚷:“殿下该怎么补偿我,你的话我听了,可我饿了。”
“饿了就去找吃的。”谢至言不听。
“我想吃殿下做的。”沈云让继续。
“你倒是想得挺美的,绝无可能。”谢至言恨不能找块布把这厮的嘴塞住。
“行,作为殿下身边伴读,连这个小小要求都不能满足于我,是不是只有苏朝他们才能。”沈云让清澈的眼神亮澄澄盯着对方。
谢至言不理:“……”
他就知道这厮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太子满足伴读,倒反天罡……。
要真这样,他这太子当得可真憋屈。
见对方不搭理,沈云让又换一计,从书案堆积的书处拿出一堆话本,“从天文地理,到境外趣事,太子可感兴趣?”
谢至言不吃他这一套,天下的书多了去了,他又不缺这人手上的话本,他嘲弄道:“无趣。”
沈云让料到他这样,站起身,在吵吵闹闹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他双唇饱满,眼底荡漾着微微笑意,抬手伸到谢至言书案上,微微弯腰,“太子,前些时日背诵课业很辛苦吧。”
莫名其妙的关心话,顿时让谢至言心中警惕起来,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可想想觉得荒唐,他“啧啧”一声,“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就是觉得太子比以往努力很多,我觉得欣慰,想讨份功。”沈云让说话的功夫,凑得更近了,期盼从太子脸上看到点不一样的神色。
“你脸皮到挺厚,论功行赏也得有功,你歇一歇,要钱没有,要命也给不了你,行了,一边待着去。”谢至言捏了捏眉心,话本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应付人相当敷衍,从包袱里掏出块油纸包的桃酥,扔给了沈云让。
“我期待殿下日后表现。”沈云让收回手,把桃酥放在桌子上 ,继续掏出书看着。
刚才他试探一番,更加确定心里的想法,也验证了他这些天来的倒霉,原来跟太子有干系,接下来事情可有趣多了。
一旁谢至言坐不住了,这人不是叫饿吗?桃酥不吃,还看起书来,他还真越来越看不惯这人作派。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谢至言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他可不是那种不问自己瞎猜的人,抬脚踹了踹对方凳子,他向来有疑惑自己问出口,本着苦了别人,也不委屈自己的格言。
他拿着薄的话本一本正经看着,还假模假样翻了翻,就是不见别人回他,心中想:“这人什么品阶,敢冷落我。”他冷哼出声,嘴角不自觉撇了撇,自觉把脚收回到自己画线范围内。
谁还没个脾气,他才不会助对方气焰,灭自己威风。
沈云让拿着书,眉骨上扬,眼里荡漾着丝丝笑意,他还好奇对方能坚持多久,结果太子就半盏茶功夫不到就放弃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太子对自己无论是话,还是有关自己的事,他都没兴趣,想到此,沈云让突然就不爽了,要说结束他当为先。
两个人的梁子一旦结下,除了沈云让把它固牢外,绝无第二种可能。
“太子还是自己吃吧,我是个成熟的人,像赌气不吃饭这种事,我都是吃饱才做的。”
沈云让话开口,太子跟受惊雏鸟一样快速抬眼看自己,见他双眼愤怒,要吃了自己一般,他把桃酥放回去。
接着道:“至于殿下问我方才那话何意,自然是意思呢就是那个意思,太子不会不清楚吧。”
他说完,又拿回了桃酥,特意把桃酥揣在手里,快速站起来,反过身对着谢至言道:“谢了,现在我觉得太子心中有气不适合进食,这桃酥我就先替太子消灭了。”
他招摇地摇晃手里的桃酥,快速闪人。
谢至言气得额角青筋直跳,骂了句脏话:“你大爷,沈云让…,你他么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踹了桌子一脚,他气不顺,双手交叉,打算回东宫逗犬去。
“殿下,且慢。”
太监总管刘公公站在学堂远门前,低着头,面色含笑,叫住气冲冲的谢至言,得心应手给太子顺毛,平缓他怒气:“哎哟,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殿下,殿下息怒,我这有一桩喜事要告知殿下。”
谢至言道:“说来听听。”
“大皇子殿成功治理青州一带水害,今日回朝,陛下大悦,要设宴庆功,太子殿下且莫忘了今夜的宴席。”刘公公喜上眉梢,提醒太子。
“嗯。”
谢至言留下一句 ,就走了,留下刘公公在一旁唉声叹气。
圣上虽立太子,可国家治理都是大皇子去做的,现在大皇子解决地方灾害,朝中上下只会呼声更高,而太子却还是个只会翻墙的毛头小子,背后无母族支撑,他连朝中官事都未接触一二,这样只会让朝中大臣越来越不满。
圣上意思,大概已经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