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的重建工作繁琐而艰巨,幸而医馆有素续缘的阵法保护,除了房屋地皮倒塌陷落,其余大部分东西都还算保存完整。
不过其他人就没有这种好运了,这两天运进来的伤员一波接一波,有的是掉落地缝,也有被倒塌的房梁压断骨头的,素续缘就干脆在门口搭了个草棚接纳伤患,阿晚帮忙打下手,两人又是包扎又是抓药,一连几天连轴转,忙得脚不沾地。
就是这等忙碌中,还是让素续缘发觉一丝不对劲。
不知是不是错觉,素续缘总觉得这些天下来,阿晚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追着他,等他察觉转身,她又调转视线,好似无事发生。
这样一来二去的次数多了,果然被人忍不住调侃。
“之前我们替自家女儿问过,风大夫一直没有娶亲,现在……可是有了苗头?”
素续缘面有赧色,还是肯定道,“是,阿晚她……很好,在下确实心悦于她,只是、只是还没有追上。”
一群过来人笑着揶揄,“那你们现在八字铁定有一撇了,你瞧。”
顺着他们努嘴的方向看去,果然,又撞破了阿晚偷看他的现行,她先是一愣,被发现了就没活找活,慌慌张张整理起手边的书册。
这一回,在众人怂恿下,素续缘直接走了过去问明原因。
“我是……哎呀!”
刚要开口,阿晚从素续缘的侧身缝隙里,瞄到他背后的吃瓜一群人,羞恼上头,干脆闭了嘴,牵着素续缘的袖口,径直转入无人的后院。
这一幕更是让身后笑闹声不断,素续缘亦抿出一个轻浅的笑容,胸腔盈满了些微的满足,跟着她的拉扯亦步亦趋,她在前,他在后。
总算四下无人,阿晚呼了一口气,问出这些天压在心头的疑惑。
“唔……我相信你是素续缘,可是你的模样……?”
“模样?”
她所了解的素续缘出场不多,但也知道素续缘和素还真一样,有对标志性的旋涡眉。
“素还真的眉毛,不是这样的吗?这里……应该有个旋?”
她伸手在他脸上比划,指腹温热,不小心轻轻擦过眉骨,因她的动作,素续缘眼眸微动。
“……是因为这个问题,阿晚才会偷偷看我的吗?”
“嗯?是啊。”
捕捉到他眼底一瞬即逝的黯色,阿晚还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
“是不方便回答吗?”
“不是……阿晚说得不错,眼前的这张脸,确是我用幻术易容之后的,要看到我的本来面貌,需服下这粒特制的药丹。”
素续缘重新舒展眉梢,并从袖中摸出一个药瓶,倒了一粒药丹在阿晚手里。
有道理,既然是标志性的外貌,确实谨慎点好。
阿晚端详药丹片刻,一口服下,等她再次睁眼,眼前之人的面容有了新的变化。
原本作为风大夫的样貌亦是不俗,如今五官未变,却更多了些非凡的气息;旋涡眉有了,两眉间的一点红也有了,脸如冠玉,姿若明月,眼波流转间如玉雪消融,又化作春水凝结成花。
这般从凡尘中人到衣带飘飘似谪仙的变化,直接把阿晚看得呆了,耳畔只闻自己的心跳鼓噪如雷。
素续缘被她不加以掩饰的视线看得面颊发烫,袖袍下的双手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把脸埋进臂弯。
“像吗?”
他突然开口。
“像什么?啊……像、像啊。”
是问他像不像素还真?亲父子血脉相连,当然长得像了。
他又道,“你喜欢吗?”
“喜……”
阿晚连忙截住话头,好险,不能让素续缘误会她只看脸这么肤浅。
见她这次只敢看,不敢上手摸,素续缘抬手帮她,十指将她的手掌包裹在内,从眉尖开始,抚过眉尾,最后向下停留在自己颊边,托住。
“阿晚,吾以真心交付,至诚至信……不知阿晚心意如何?”
“我……”
阿晚刚想回答,不意却撞进素续缘的眼眸,“我也喜欢”这几个字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好像在难过。
“续缘……你怎么了?”
直觉当时的素续缘状态不对,阿晚没能说出“我也喜欢”这句话,而是调转话头,可她一连问了几次,都被对方打太极避过。
不可能没什么,阿晚对人的情绪变化还算敏锐,换句话说就是识时务,静下来的时候她把两人的对话前后稍一琢磨,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不对啊!素续缘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他长得像素还真,所以才喜欢他的吧!”
……苍了个天!冤枉了!她对霹雳一哥真没想法啊!
可先说像素还真再说喜欢这种话……真的很引人误会啊!!
虽然距离阿晚想明白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还因为太过激动,手里掰着一位铁匠铺小伙计的胳膊,直接复了原位,痛得人嗷嗷直叫。
“哎呀,不好意思,所谓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你试试看胳膊好点儿没?”
“确实好了,但痛也是真痛……阿晚姑娘,你说你喜欢的素续缘是谁啊?你喜欢素续缘,那我们风大夫怎么办?”
神农村不大,男男女女间一点八卦就能传得满天飞,阿晚一脸淡定地活动手腕,无谓道。
“他?不怎么办啊,是他误会了,今晚我就会和他说清楚的。”
好……好一副玩弄感情的渣女嘴脸。
小伙计震惊了,他捂着胸口,连阿晚后续要交代的注意事项都没听完,从诊室跑到了医馆外,彼时素续缘正坐在草棚里书写药方,只是笔尖悬于纸上,笔墨滴落,在纸上洇开了墨迹也未察觉。
“风大夫,风大夫!”
听到来人的呼喊,素续缘转过目光,“你是村口铁匠铺的……”
“是我!风大夫,你和阿晚姑娘怎么了,哎呀,她说她喜欢上别人了,晚上就要和你说清楚,这这这……怎么会这样呢,放眼整个神农村,哪里还有比你更好的人嘛!”
素续缘身形一滞,再听见什么话,也只在耳中匆匆过了一轮,声混浮起来,滋滋响着。
半空圆月皎如悬镜,纸卷被风吹起一角,满室晃动着枝条状的鹅黄光影,素续缘把一摞四个角的纸页捋好叠齐,抬头望向窗外,同更夫一道默数两声。
亥时二更,防偷防盗。
若是平时,应该已经同她吃过晚饭了才对,但今天素续缘被那句“阿晚喜欢上别人”折磨得心头郁郁,别说进食,见餐也反胃。
眼看时间拖得差不多,素续缘起身搭了一件外衣,夜露寒凉,又有春虫入户,他扇动袖口挥走恼人虫影,再往里走,就见到前方灯光浮动,小院胧明。
素续缘:“……”
“啊,素续缘,你回来了。”
阿晚擦擦嘴角的方糖糕屑,她本意是想等素续缘回来一起吃的,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疑难杂症。
只能把剩下的几块糕点重新摆摆盘,当作无事发生。
“素续缘,是这样的,我有话想对你说。”
秉承着有话就要讲,有误会就要解决的原则,阿晚把素续缘拉到小石桌旁坐下,途中稍用了点力,因为素续缘的脚步沉如灌铅,面色亦是凝重如石。
月色宜人,再加有酒下肚好说话,阿晚端出一小坛春日酿的桃花酒,一开坛,酒香便在满园春色中盛放,景不醉人人自醉。
她自然而然给两人斟好了酒,再看素续缘的表情,心里一咯噔。
惨,他不会不能喝吧?
好像素还真的酒量也不行……这事是不是带点遗传?
“……素续缘,你可以喝酒吗?”
素续缘没有直接回答,眼前这幕与过去交相重叠,理论上来说,酒量应能伴随着年纪增长才对。
他干脆用行动证明自己,仰头,一饮而尽。
……嗬!
阿晚默默给素续缘满上一盏,接着刚才的话题。
“就是你前几日问我的问题,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当时……”
素续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灌一杯下肚,为了陪他,阿晚不得不也着急忙慌跟了一杯。
“我当时的意思是,素续缘,你是一个好人,我从百姓口中听到过你的好名声,亲自相处下来也觉得你人很好……”
素续缘的酒盏又见底了,她再满上,他再喝干,如此反复,阿晚看不下去了。
“素续缘,你不能这样喝酒,这样喝很伤身的。”
素续缘很听她的话,双手捧着酒盏,面带酡红,也在反思。
“阿晚,上回是我操之过急,明明说好给你时间,我却……关于问题的答案,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再好好想一想。”
“我不想了,我都想了好几天了,我想好了啊。”
好好一段话分几次都没能说完,阿晚很急,真的很急。
“素还真是武林名士,的确让人敬佩,但我绝对不是因为你长得像他,也不是因为你是素还真的儿子,是我自己……”
砰!对面趴桌倒下。
阿晚:“……”
不是,她话还没说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