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书湘从出租屋醒时已经是八点，看着蔓延进屋子的玉兰叶愣了一下才坐起身，旁边的桌子上放着黄鸣明留下的纸条，龙飞凤舞地写着：中午没空回去，来汽修厂找我。
半个月前她给黄鸣明做饭时，左手不小心烫伤，每天中午都要去二院换药。
为了方便，黄鸣明就在汽修厂旁边租了一个小出租屋，带她住在市区。五百一个月，四平米，上下铺，无独卫。
她的一日三餐被他接管，他早上出门的早，通常会把饭装进保温桶里留给她，中午有时候是去汽修厂吃，有时候是他回来专门做。
吃完饭，他趁着午休带她去医院换药，有时候会让她留一下午，陪他干完活两人一起下馆子，有时候是回家做。
汽修厂，黄鸣明带着安全帽整个人钻到车底，费劲地用扳手拆卸下零件丢到旁边，额前冒出豆大的汗珠，参杂着他脸上的机油缓缓流下……
余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到他的眼前，他赶紧滑出车底，朝那人喊道：“在这儿呢！”
段书湘顺着声音转身望去，这才注意到身后车底的黄鸣明。
“去旁边坐会儿，我这儿马上好。”说着，他又滑入车底，脸都被挡住，只能看见他青筋虬劲的手臂。
段书湘看得正出神，肩膀就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赶忙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在这儿呢。”苏心灵笑着从另一边走出来，一身红裙光彩亮丽：“今儿我生日，晚上你俩到我那儿去玩。”说着她将手中的保温桶塞进段书湘手中：“我那儿走不开人，我先回去了，你记得跟鸣明说。”
她笑着转过身，蹬着高跟鞋离开了嘈杂的汽修厂。段书湘看着她远去的妖娆背影，不禁有些脸红，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平板身材，绷紧了嘴唇。
“低头找什么呢？”黄鸣明脱下手套敲了一下段书湘的额头：“怀里抱的什么？这么宝贵。”
“心灵姐送来的馄饨！”段书湘瞪了一眼黄鸣明：“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小心思被拆穿，黄鸣明也不在意，汽修厂鱼龙混杂，不乏有人对他这个继妹有想法，光是他抓到的就有不少。
他看见段书湘怀里凭空多出来的保温桶，还以为是谁送给她的爱心午餐呢。
“心灵姐今天生日，她刚刚来邀请我们晚上去她那里。”段书湘兴奋地朝黄鸣明说道：“心灵姐真好，大老远地专门来邀请我们。”
黄鸣明看着段书湘天真的表情，忍不住冷笑一声接过她怀中的保温桶：“你除了看我不好，估计看谁都是好人。”
“才不是！”段书湘立马反驳着拉住黄鸣明的手，他手臂上的机油染到她洁白的指尖，显得格格不入。黄鸣明一愣，回头看向她：“才不是什么？”
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段书湘躲闪着低下头：“心灵姐就是好人。”她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消失不见。
黄鸣明盯着她乌黑的头发，心底划过一丝失落，他不悦地扯过自己的手臂，冷声说道：“苏心灵背着债，那些追债人都是我替她扛下的，你当她是真的把我当朋友啊。”
听见黄鸣明的话，段书湘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可是心灵姐她爱你。”
“爱我？”黄鸣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眼底划过一丝不屑：“你信不信要是我现在没工作，我就算是帮她赶走再多追债人，她都不会敢说爱我。权衡利弊的喜欢不算爱，顶到头也就是喜欢了。”
他看着段书湘稚气的脸颊，忍不住凑过捏了捏：“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段书湘拍开他的手：“我没见几次都能看出来，心灵姐还觉得你看不出来。你们男人除了装傻骗女人还会干什么？”
“我骗什么女人了？”黄鸣明无奈地摆了摆手：“因为她喜欢我我就得喜欢她啊？这是买卖吗？你来我往的。”
他将怀里的饭桶塞进段书湘怀里：“找个位置坐，我洗完手就过去。”
黄鸣明洗完手就看见段书湘还愣在原地，忍不住后悔自己不该跟她说那么多，她这个年纪毕竟还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得简单。
“行了，别想了，去吃饭吧。”黄鸣明推着段书湘去旁边坐下，给她盛出一碗馄饨放到她面前。段书湘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馄饨，忍不住凑过去，想看看黄鸣明是什么表情。
“看个毛线啊。”黄鸣明推开她的脸颊：“你黄哥我知道自己帅。”
段书湘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咬了一口馄饨：“哥，你们男的究竟是何种生物？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吃着暗恋者亲手包的馄饨呢？”
“呵，这就跟您不是一种生物了？倘若我告诉你朱圣伟暗恋苏心灵还跟别人上床，你是不是还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人了？”
黄鸣明一口吞下勺子中的馄饨，心情复杂地看向段书湘。那人不说话，像是被震惊到了。
“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黄鸣明有些心烦地拍了一下段书湘：“真正的爱都是藏在心里的，你能看到的都是权衡各种利弊后才展露出来的，那些感情什么也不算，根本不是对人，只是他们精力的宣泄，换一个人他们还是会照样喜欢上。不是非你不可的都不算爱，明白吗？”
“我不明白！”段书湘有些烦躁地低下头：“你不要再跟我讲了，我不想听你的爱情观！”
黄鸣明一愣，被段书湘突如其来的呵斥弄得一头雾水，两人最近都相安无事，很少再发生争吵，他原本还以为段书湘正常了一点，没想到还是这么捉摸不透。
他看着段书湘的侧颜，不想再多说一句，拿着饭盒起身去了别的房间。
看着黄鸣明离开的背影，段书湘手中的勺子越握越紧，她沉默片刻，别扭地摔下勺子跑出去，却猛然撞上一堵人墙。
“你又闹什么？”黄鸣明低头看着撞到自己身上的人，赶紧放下新打的饭菜去看她的额头，果然已经红了。
他心底泛起一丝烦躁，语气也恶劣起来：“你不像不知道你多娇贵，做个饭能烫伤，睡个觉能掉下去，额头一撞还红，你非要这么毛毛躁躁，非要把自己弄一身伤才舒服是不是？你什么时候能跟别人一样成熟一点，稳当一点！”
“我就是不成熟不稳重行了吧！”段书湘一把推开她，手掌的纱布渗出血迹：“谁成熟稳重你找谁去，不想跟我呆在一起你现在就走啊，用不着你天天数落我。”
“我什么天天数落你了？”黄鸣明正准备和她对峙，忽然瞥见她纱布上的血迹，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到摩托上：“上车！”
“我不去！我自己能走！”段书湘僵着脸，越过黄鸣明身边就要走，却被他再次紧紧握住手腕。
“你放开！”她挣扎着，纱布上的血迹更加明显，黄鸣明心底的火气彻底被点燃，一把甩开她的手：“行，你不是爱闹吗？你继续闹啊，老子看你能闹多久。”
他语气带着狠，就像是笃定段书湘会跟他服软一样，毕竟她如今的衣食住行全都仰仗于他。
“我生气就是闹？”段书湘颤着声音抬头看向黄鸣明：“就许你对我甩脸，不能让我有脾气是不是？你跟别人说话会一直瞪着人家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的出气筒？”
她转过身就要走，黄鸣明却将她逼停。
“老子什么时候把你当出气筒了？”黄鸣明蔓延怒色，语气冷得可怕：“你随便走！老子就当这几天是给狗做饭！”
“随便你，我欠你的钱我会还给你！”段书湘不想再跟他纠缠一句，掏出手机就要给奶奶打电话，然而不等号码播出，手机却忽然被他夺走。
“139……”他僵着脸念出号码，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给哪个小情郎打电话呢？宋森？”
段书湘猛然听见初中同学的名字，整个人都僵住。黄鸣明看见她的反应，只觉得自己猜对了，手中的手机越握越紧，他咬着后槽牙慢慢逼近段书湘，那人却不停后退。
感受到她的抗拒，黄鸣明笑着停下脚步：“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的？”他眼睛睨起来，段书湘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还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上周五你换药，你真当我没看见你跟他抱还是怎么样？”黄鸣明语气有多狠，他心里就有多煎熬：“段书湘，你装纯装得这么像，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单纯。”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段书湘心口生疼，眼眶噙满泪珠，仰着头不肯让泪水落出：“要是我说是他抱我，我来不及躲你也不会信了？”
“关我什么事？”黄鸣明诡异地笑着，眼里冒着幽光，像是被冰封过一样，僵着脸拉着段书湘上了摩托，往医院赶去。
门口的饭菜遗忘在角落，不知是为谁而打。
急诊科室，小护士认出段书湘，拆开纱布看着撕扯开的伤口忍不住训斥道：“哥哥是怎么照顾妹妹的？不是都说了要小心点！”
“他不是我哥，我伤口跟他没关系！”段书湘疼的脸发白，僵着脸冷声和黄鸣明撇清关系。黄鸣明听见她冷硬的语气，拳头越握越紧，周身气压也越来越低。
小护士眼看气氛不对，生怕波及到自己，赶紧处理完伤口让两人离开了。
出了医院，段书香头也不回地就朝反方向走，黄鸣明气得脑袋直突，几步追上她将她逼停。
“非要闹到撕破脸的地步你才满意是不是？”
黄鸣明低吼一声，满脸疲惫，语气也染上了几分哀求：“你就不能乖一点？人家的妹妹都那么懂事，就你天天这样。”
段书湘抬头瞪了他一眼，瞥见他眉间的疲惫鼻尖一酸：“你别说了。”
既然他不喜欢自己，她也没有必要天天呆在他身边，忍耐他的坏脾气。
“欠你的我会还，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她低着头，不愿再看黄鸣明一眼。
“多谢我？”黄鸣明声若游丝，不解地摇着头后退了一步，正想说什么，旁边忽然跑出来一个少年，是那个抱过他妹妹的混小子宋森！
“书湘，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宋森兴奋地拉起段书湘的手：“赵莉和我订了餐厅，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少年语气清朗，满眼兴奋地看着段书湘。
段书湘别扭地想抽出自己的手，然而撇到身边那抹白色，她不禁产生一丝报复心理，笑着反握住宋森的手，脸上堆满笑容：“当然可以。”
看着段书湘的动作，黄鸣明只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他无力地张了张口，想呵斥她不要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有说有笑地从他身边走过，就像是当他不存在一样：“你给我回来。”他终于忍不住，克制住所有怒气，语气格外平静。
女孩后背一僵，终究没有回头，洁白的裙摆飞扬，是他亲手替她洗过的那件。黄鸣明僵在原地，看着两人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