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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渡人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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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钟义寒大人求见。”

青烟袅袅柔柔在乾清宫的熏炉中氤氲而起。隔着珠帘,谭小澄轻声向暖阁中闲坐的那人回禀道。

嗒的一声清响,是玉石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须臾过后,宁澈清冷的嗓音从阁中传来:“宣他进来吧。”

很快,有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珠帘打起,那个年轻的文官走进阁中,身上的官服红的似乎都快要烧起来。

钟义寒撩袍行礼,可跪下后,却只是双手贴扶着地板,一言不发。

宁澈一侧的眉毛挑起:“爱卿何事?”

钟义寒抿了抿唇,伏低身子道:“陛下,臣恳请您收回将臣外放出京的旨意,臣想留在京中。”

宁澈并没有丝毫的意外。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并没有接钟义寒的话:“朕正好无聊的很,钟大人过来陪朕下盘棋吧。”

“陛下,臣……”

“朕现在不想听别的,过来下棋。”宁澈打断他,用玉扳指在棋盘边沿上磕了一磕,“坐那。有什么话,下完棋再说。”

纵使心中有千般不愿,钟义寒也只得应是,在棋盘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把你的真本事拿出来,别让着朕。”

钟义寒在广袖下用力握了握拳,凌厉的神色在眼眸中一闪而过:“臣遵旨。”

落子开局。

钟义寒唇峰紧抿,一子一子落得飞快,似乎要将心中的积怨全部都发泄在棋盘上。很快,宁澈的白子就被他围死了一大片。

宁澈却只是不慌不忙的纵览着全局,暗中瞧出了钟义寒的破绽,不动声色布下数枚钉子,将对方的后路一点点侵蚀。

一炷香后,钟义寒看着自己满盘的困子,心落千丈。

宁澈慢条斯理的落下最后一子,一锤定音,胜负分晓。

钟义寒却仍看着棋盘发愣,不知自己从哪一步起,满盘皆输。

宁澈抱臂向后倚去,嘁了一声,轻笑道:“你心不静。看朕不顺眼就罢了,却先自乱阵脚,活该。”

“臣……”钟义寒抬头,眼睛却不自觉的向其他地方扫去。

宁澈啧声:“行了别看了,乔乔这会儿不会过来的。”

很显然,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钟义寒终是泄了气,低头道:“她……不认我。”

“不然呢,你想怎么着?”宁澈呛了他一句,“是你们当初不要她,现在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想让她认了你,之前的账一笔勾销,来慰你的良心?哪来的这好事?”

钟义寒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要让朕说,她就该不认你。自打她这次回来,在宫里没受过一点委屈,每天都开开心心的,结果见你一次,回来就自己回房间里偷偷哭,我看着心疼,还帮不上什么忙。”宁澈越说越窝火,刀了钟义寒一眼,“一想起来你们当年干的那混账事,朕就恨不得把你拖出去揍上一顿。”

钟义寒抬起头来:“她,她哭了?那现在怎么样了?我……我能去看看她吗?”

“不能。”宁澈没什么好气,在骂人这件事上,他就没输过。

昨日夏绫从宫外回来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回到从前她与小铃铛住的那间小屋,关上门将自己锁在里面。

宁澈政务缠身,是到傍晚传膳时才觉出不对劲来的。

夜幕已然四合,可房间中并没有点灯。宁澈忧心她,轻轻扣了扣房门,可只传出夏绫有些发闷的声音,阿澈,我想一个人待会。

一听这声音,宁澈便知她是哭过了。

可只过了一夜,到今日一早,她就又恢复如常,笑嘻嘻的出去遛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钟义寒垂着头道:“我会用我的后半生,向她赎罪。”

“这就是你不想离京的理由?”

钟义寒的声音愈发不稳:“我找了她这么多年,这才刚刚找见,又要天涯两隔。我,我心里实在是放不下啊。”

见他是真的动了情绪,宁澈的语气倒缓和了些:“那你留在京城,又能做的了什么?况且,她对你的几分宽容,也是看在你对海防的担当上。你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连正事都扔了,只怕她会更看不起你。”

钟义寒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抉择,他这回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宁澈叹了口气,凑近他道:“这样,你先离京。到了南边以后,多上些折子回来,别干巴巴的光说正事,也夹带点家长里短风土人情的,朕旁敲侧击的多跟她说说。她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待时日久了,没准就想开了呢。”

钟义寒抬起眼,犹疑的看着宁澈。他本以为,对方同自己应当是站在对立面上的,可为什么会帮自己呢?他应该接受这份“好意”吗?

“陛下,何故要帮臣?”

“朕不是帮你。”宁澈冷言道,“朕帮的是乔乔。”

他在自己的心口处点了点:“朕最知道,这里梗着一根刺,是什么感觉。她越是表现的像什么都没发生,心里的疙瘩就硌得她越疼。我只是希望她能真正的跨过这道坎,而不是埋上一道没有长好的伤口,不知何时就会疼的死去活来。”

钟义寒忽然意识到,因为自古以来舅甥之间微妙的关系,他天然对眼前这个人带了许多成见。或许是他浅薄了,这个人是真心盼着夏绫好的。

钟义寒俯身跪下,对宁澈深深一拜:“臣,叩谢陛下。”

“你用不着谢朕。”宁澈对钟义寒如此庄重的致谢并不领情,“我只是希望乔乔开心。如果哪一天,她觉得杀了你会更令她快活的话,朕也会毫不犹豫的要了你的命。”

*

是夜,夏绫斜倚在乾清宫的帐幔间,翻看尚衣监进上来的大婚婚服的式样。

宁澈有时晚上也会抽时间看一会内阁的票拟,夏绫洗漱过后,便会先窝在床上看会别的,等宁澈过来,躺在一起说说话,说着说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没等一会,便听寝阁外有了声响,珠帘琳琅轻碰,宁澈打帘子进来了。

夏绫没抬头,拄着腮懒哼一声:“今天这么早?”

宁澈展开双臂,由内侍服侍着将常服换下,笑到:“困了。”

更衣罢,他坐到床边,接过近侍递上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挥手让人退下后,宁澈盘了一条腿上床,状若无意的闲说了句:“哎,我今天见着你哥了。”

夏绫指尖一顿,放下手里的册子,皱眉道:“我没哥。”

宁澈一咋舌:“看你这话说的,我也不能拦着人家姓夏不是?”

夏绫瞪他一眼:“谁爱认他就认去,反正我不认。”

宁澈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那行,我今天见着我大舅哥了,这样可以吧?”

夏绫冷了脸,掀了被子就要下床:“你要是再这么说,今天晚上别跟我一块睡了。”

“别别别,逗你玩呢。”宁澈见她是真的要生气了,赶忙告饶,一把扣住她的腰把人拦下,“聊闲天么,你就当个乐儿听。”

夏绫瞥了他一眼。

“就钟义寒,他今天死乞白赖的非要求见,结果一进门跪下就开始哭。”宁澈绘声绘色的加了点表情,“他说对不起你啊,他的后半辈子都用来补偿你,你说什么他都愿意做,他还说要把往后的积蓄都攒着留给你。”

“谁要他的钱。”夏绫嘟哝道,“进门又是哭又是送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出什么事了呢,真不吉利。”

“对嘛,我跟你一样的想法,看他这个样就烦。”宁澈义正言辞的附和道,“后来我一想,不对啊。他能攒下的积蓄,不也就那点官俸么?噢,我把俸禄发给他,他再还给你,与其费这劲,我以后直接免了他的俸禄多好呢!你说,让他给朝廷打一辈子黑工,怎么样?”

夏绫眨巴了一下眼,宁澈的算盘这么个打法是她没想到的。稍微一琢磨,倒是有点被他逗笑了。

“随你便,那是你的臣子,我才不管呢。”

宁澈见她有了笑模样,继续溜坡往上爬:“接着他又说了,自己不想去南边啦,就想留在京城里,这样离你近些,你要是有什么能用得着他的地方,他立马就能帮得上。”

“嘁。”

“我跟你一样,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宁澈一拍大腿,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离京外放,是他自己请的旨,早就已经批过红的了,哪是他说改就能改的?这不行,绝对不行。”

他把脸肃起来的时候,看着还真有些吓人。

“钟义寒这个犟种,我都说了不行了,还哼哼唧唧的说个没完。我越听越觉得火大,他还委屈上了?”

夏绫有些听进去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怒了呗。”宁澈义愤填膺的讲,“我让人把他叉出去,廷杖三十,然后关进东厂的厂狱里头,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说话。”

夏绫睁大眼:“啊……”

宁澈顺手将她的肩揽进自己怀里:“而且我特别吩咐了,行刑的时候不许手软。一想到从前他们对你做的事,我就恨的咬牙切齿的,必须得给你出出气。怎么样,心里有没有痛快些?”

夏绫轻轻挣开宁澈的环抱,坐直了身子:“你……真打他了?”

宁澈没犹豫的一点头:“那可不,总得让他吃点苦头吧?”

夏绫垂下眼,缩回到床榻内侧,侧身背对着宁澈躺下:“我困了,睡吧。”

乾清宫内熄了灯,黑夜中伸手无痕,只能听见殿外春风划过檐角时发出的呢喃。不知有多少花瓣,又会在这个夜里随着风飘然而逝。

过了许久,宁澈平躺在床上,望着黑夜中并不能看清的帐顶,轻声道:“乔乔,你睡着了吗?”

片晌之后,夏绫才答到:“没。”

“在想什么?”

“阿澈,你真的打他了吗?”

“假的。”

夏绫背着身动了一动,声音忽然变得沙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宁澈翻了个身,从背后轻抱住夏绫,蹭着她的颈窝低声道:“乔乔,我知道你心里有事。跟我说一说,好吗?”

夏绫轻轻点了下头。

“我以为我早就把他们忘了。可是这次遇到钟……遇到夏纾,我才发现,无论我多努力的想要遗忘,他们都不可能变成无关紧要的人。”

深夜像一只温柔的大手,揉压着人们的心扉,将白日里不敢宣之于口的那些隐秘的情感,都可以在夜深人静之时吐露。

“我也在想,我这样对他是不是有些太刻薄了,毕竟当初要卖掉我的人又不是他,他那时也只是个孩子。”夏绫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夹着细微的颤抖,“可是我自己又转不过弯来。明明家中有两个孩子,凭什么她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卖掉的人就是我?哪怕她只问我一句,我或许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恨。夏纾说,他会向我赎罪,可是错都不是他犯下的,又要我原谅他什么呢?”

宁澈用手掌在她身上温柔的拍着:“可他毕竟是既得利益者,就像……我同我娘一样。但差别是,我没有机会同我娘再说一句话了,可他却还有。”

夏绫转过身来,面对着宁澈,眼角湿润的水痕,不经意间蹭过了他的指尖。

“阿澈,你抱抱我。”

宁澈依言,张开臂展,将夏绫拢在自己怀中。

夏绫蜷在他身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渐渐啜泣了起来。

“阿澈,我那天对夏纾说的是假话。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娘的模样,我记得她那天把我送到人牙子手里,她带了一大包吃的放在我身边。我记得她转身离开时的背影,那条巷子又深又长,我哭着喊她,可是直到我看不见她了,她都没有回头。”

夏绫哭出了声:“她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为什么不啊?这让我想原谅她都找不到理由,她在我人生中最后一个画面,就只有那个背影了,我真恨那个背影啊……”

宁澈心疼的抱住她,声音跟着也哽咽了起来:“乔乔,你这么多年都在渡我,这次也渡一渡你自己好不好?我们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我们得向前看,你也要同自己和解,不要背负着伤痛自我惩罚,好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夏绫攥住宁澈胸口的衣襟,仍是止不住的泪如雨下:“我会好好生活,我会善待我自己。薇姨把我养的那么好,你对我也那么好,为了你们我也得好好爱我自己……”

她哭的直噎气,好像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在这一晚全部都发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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