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早晨,烧就退了。但宋允雪还是一直睡到下午,才终于偿还完前两日欠下的休息。一清醒,她就给朴智旻发去消息:“路通了吗?”
“醒了?”朴智旻答非所问。
宋允雪收拾下自己,往一楼去。她狠狠地感受到了饥饿,打开冰箱找速食。刚拿出虾饺,朴智旻就出现在餐厅。
“你睡了一天一夜。”他说,走过去帮她端出锅,“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已经退烧,没什么大碍。”宋允雪心急地接过锅,快饿坏了。接完水,放到灶上,她码好从急冻拿出来的饺子,又问:“现在能下山吗?”
“车还是走不了。”朴智旻在她旁边站着,低着头。她问起路况两次了,这么想离开吗?
他没骗她。泥沙覆盖的面积不小,据消息,路面还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但最多几日——
“泰亨……”朴智旻犹豫着开口,一边观察她的神色,“你们有联络过吗?”
“没有。”宋允雪盯着锅里升起的小水泡,回答得很爽快。他们聊天框里的内容,停留在泰亨最后一次拨过来的未接语音。
所以,到底是冷战还是真分手?朴智旻也学她,看着锅里的清水。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真正看着她眼睛的时刻,同样地点,同样的一锅沸水,似乎已经过去好久。半晌,他问:“你是怎么想的。”
“他提的分手。”宋允雪毫不在意地说出来,将硬邦邦的虾饺倒进水里。“分了就是分了。”她说得平淡,又毫无留恋。
果然猜对了。同时,因为她的爽快,朴智旻心里掠过一阵不太光彩的舒畅。“待会一起看电影吗?”他挂起微笑,转瞬抛开上个话题,“放映室有许多碟片。”
就算被拒绝,朴智旻的心情也没有变得低落。最起码,他获悉了她的态度。见她边吃边低头在手机里记录歌词,他回到游戏厅继续未完的战斗。
受困于此,宋允雪倒也没那么着急。起码有几日,能够一心一意做音乐,暂时不必为另寻住所而奔走。决心要在路修好前将这两首歌写完整,她从今天一睁眼,就开始想歌词了。
来到二楼休息厅外的大阳台,宋允雪将歌词本搁在护栏上,向远方望去。暴雨的痕迹犹在——山路两侧发黄,是雨冲出的土堆积在旁,阳光将路面照得一段段地反白,上面一辆车都没有。泥石流经过的地方,无法从别墅里看到,山林仍然葱郁,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但远处露出的湖面,却呈现出渐深的青褐色,不复从前清湛。
她写下的歌词,也比以往的风格厚重、沉郁。但其实她越写越轻松,随着纸上字迹出现,就像被阳光暴晒的过程一样,所有湿漉漉、黏重的东西都蒸发走,心里重新变得干燥。感谢这场雨——宋允雪没心没肺地低头一笑。
戴着耳机的郑号锡一脚踏入阳台,才发现最外围角落里宋允雪的背影。他来不及收回脚步,听到动静的宋允雪就转过头。“下午好啊。”她打了个招呼,听上去心情不错。
郑号锡多想没被发现。他正处于一整个混乱状态:修不好的路,不知限制到何时的出行;两个不省心的弟弟,一个分手玩消失,另一个在旁伺机而动;还有不知情的硕珍和南俊,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更是令他担忧。他思虑重得连睡都睡不好,正想例行跳舞,却撞见风暴中心的人。
风眼往往是最平静的,宋允雪也一样,而周围却环绕着最剧烈的旋流。她对自己创造的飓风似乎浑然不觉,表情像今天天气那般明媚而晴朗。郑号锡硬着头皮,没有落荒而逃。
他对她笑了笑,她眼里闪着善良宁静的笑意。宋允雪并没有那么可怕,郑号锡对自己说着,将手机连上音响。
“我播放音乐,会打扰到你吗?”郑号锡问,希望她宁愿离开。
没料到,宋允雪垂下拿着笔的手臂,扭过头。“你要在这里跳舞吗?”她一早知道这里的用处,奇异的是第一次碰到使用的人。
“啊,没错。”郑号锡有点不知所措,手脚好像放哪都不对。她竟然大大方方地转过身看着他。
他跟着乐声踩出两个舞步,又突然说:“等一下,东西忘记拿了。”旋即转身,迅速回房间戴上帽子再返回。
渔夫帽遮挡了大部分视线,现在他眼底几乎只有木地板漫射的光。总算舒一口气,郑号锡让自己沉浸在音乐中,跟着节拍律动。
避免分心,他几乎不看墙上的镜子。宋允雪第一次亲眼看见成员们跳舞,噢,金泰亨除外。但郑号锡的风格明显不一样,更加街头,倒与她舞室里的朋友更相近。
一首歌跳完,郑号锡感到热身差不多了。他的身体放松下来,连内心也放开不少。就在他将她当成一个单纯的观众时,宋允雪放下歌词本,走过来说:“我可以加入么?”
郑号锡惊讶得停止了所有动作。“你,也跳舞吗?”他将帽子向后拉了拉,露出双眼。
今天的穿着也很适合动起来——宋允雪双手提提衣服肩线,活动了下关节。音乐早已响起,她点点头,下一秒就小幅度地跳动起来。
她有功底——郑号锡一眼看出。舞龄不短,至少六七年。动作幅度不大,但能看出基本功很扎实。律动好,控制亦佳,大概率是Hip-hop出身,但也接触过其他舞种。
他笑起来,眼里亮亮的,好像一下被点燃热情。宋允雪的动作并没有多么用力和花哨,却都踩准在鼓点上。看到他不由自主地活动着身体,她满含笑意地看过来,眼神和动作都在邀请他一起。
郑号锡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像以前在舞室与其他人交流舞蹈时一样,他瞬间读懂了她的语言,接过她的动作,流畅地释放和控制身体。
他们跳得不尽相同,有时会看着对方、模仿和搭配舞步,也会随心所欲卡点、做出难度动作。宋允雪久违地重新找起跳舞的感觉:无需多言,只要跳起来,身体就会迅速回馈给她最简单、最直接的快乐。
一刻也没停下,郑号锡发现自己轻易地沉浸其中。镜子里映着她活力、轻盈的身姿,连头发都不像平时那样顺贴、只是富有亮泽地垂在脑后,她每根发丝都乖张肆意地飞扬起来。
四分多钟的音乐终于结束。郑号锡扶着帽子,满心都是崭新的惊奇。“跳得很好啊,允雪。”他整个人向着她,有阵风轻轻吹来,“什么时候开始跳舞的?”
宋允雪朝他一笑,放松着肌肉和关节。“十二三岁吧,那时我在东京,找到了很好的老师。”她将风吹到脸上的头发向后一甩。
“日本?还以为你在韩国长大的。不过日本的街舞文化很发达啊……”郑号锡仰起头,“从那时起一直跳到现在吗?”他脱下帽子,让风拂过头发。
接触舞蹈最多的那段时间,还是刚开始学的头几年。后来,在东京读高中的她开拓了更多感兴趣的领域,渐渐跳得少了。直到念大学时,进入学校里的舞社后,宋允雪才认识到,对自己来说,跳舞是一种能快速释放压力、甚至恢复活力的方法,是一种美妙的生活方式。
在自动播放的音乐里,他们有来有往地交谈着。虽然两个人的舞蹈之路没有重合之处,但跳舞对他们的意义,显得既不相同又那么相似。
找到在舞室练习的最后一首歌,宋允雪站到大阳台的中央,独自跳起urban编舞。郑号锡在镜子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认真地跳起来,他能更直观清晰地看出她的实力。她卡点的几个动作让他忍不住将双手放到脸边,发出欢呼。
短短两分钟过去,宋允雪停下,调整呼吸。长时间没跳,她中间一度忘记编舞,不过用其他动作覆盖过去了。而郑号锡鼓着掌走近,他热诚的反馈让她恍然身处舞室的时光——宋允雪感到非常开心。
而郑号锡完全忘记一开始踏入阳台时,还被那么多冗杂的思绪困扰着。他见到她截然不同的一面,明亮,生动,鲜活,身上没有带着任何他潜意识里施加的身份和印象,只是完整的、纯净的她自己。难怪身体动作是人类的第一种“语言”,通过舞动身体各处,能传递出原始、纯粹的情感,让他和她之间,不知不觉建立起一种不言而喻的奇妙链接。
宋允雪单纯地感受着快乐,突发奇想,要学他们以前的舞蹈。郑号锡惊喜又理所当然地,发现她是个学得很快的学生。阳台上,山间的风驱走夏末的余热,将这个半开放式练舞室的音乐和欢笑送出很远。
“一二三四,哒哒哒咚——啪啪”郑号锡示范舞步,宋允雪在旁边跟着,跳错了。
“哈哈哈哈,”她笑得开怀,“这几步不简单。”
郑号锡又跳了一遍,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厚比哥!偷偷在这里跳舞,也不告诉我们。”
他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回,扭头看见朴智旻一步跨进阳台,身后紧紧跟着田柾国。
“我们在楼下玩游戏,刚关机器就听到楼上在放Not Today。”田柾国在墙边操作两下,阳台外围的顶端降下透明材质的窗闸,将这里完全封闭起来,他又打开空调,“跳了多久,不热吗?”
朴智旻已经在做热身动作,完全一副不请自来的样子。他盯着宋允雪,笑着问:“在学我们的舞吗?觉得难不难?”
“别小看允雪,”郑号锡马上说,“这首已经快学完了。”
田柾国惊讶地回过身,跟朴智旻一左一右地站到她身后不远处。宋允雪的兴致没被打断,她让郑号锡将那几步再跳一遍,这回,她顺利跳了下来。
“跟着音乐试试。”被身为原唱的舞担们围了一圈,宋允雪丝毫不见怯场,走过去倒回播放。
镜子里的两个弟弟,郑号锡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心里一跳——眼神炽热的,不止智旻一个。但音乐当即响起,他垂眼,将涌起的那点忧思压下。
Just dance——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