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予旻一走出门,就捧腹笑个不停。
太好玩了。
逗梁淮榆实在太好玩了。
在把衣服放下去那个瞬间,杜予旻很清楚地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了错愕的情绪。
这是结仇这么久以来,杜予旻第一次从对方脸上看到愉悦、恶劣、嘲弄等之外的表情。有意思得很。
杜予旻扶着门把手,揩了把笑出的眼泪,哼着歌回自己房间换了身衣服。
穿衣镜中倒映着青年肌肉匀称的身形。自从杜予旻接管这具身体之后,除了拍戏之外,每天还有坚持锻炼。而锻炼的效果显然也不错,腰腹和手臂处,都已经肉眼可见地覆盖了薄薄的肌肉。
在换衣服的空挡里,杜予旻的脑海情不自禁地闪过梁淮榆方才的某个眼神。
压抑、煨着隐火,瞳眸里俱是光华闪烁。
杜予旻的心脏停跳了一拍,缓缓眯起眼。
怎么感觉,那个眼神像是藏着……欲色呢?
但很快,杜予旻却又自己否认了这个猜测。
梁淮榆那种傲慢自大的家伙,不像是会对“人类”这种他眼里的低端物种起欲的样子。
更何况,杜予旻就算生得再好看,那也是男人。
梆硬的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杜予旻漂亮的手指在镜中的自己脸上划过,眼角扬起,晕染出淡淡的坏笑。
他改天要试探试探。
被无情抛下,独自留在屋内的梁淮榆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是啊,梆硬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他唇角虽然笑意分明,但若是经纪人卢琴雪在这里,必然会发现此人正在生气。
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生气。
梁淮榆维持着这样温良和善的笑容到了剧组,任化妆师在他脸上扑扑打打。在化妆的间隙,男人掩住眸中的锐利,冷笑着想。
不就是腰吗,谁没有?
杜予旻的腰再怎么细,那毕竟也是个男人的腰。从生理结构上来说,就是会比女性的来得更韧、更坚硬一点,按理说,对同样是男人的梁淮榆应该毫无吸引力。
可过往梁淮榆合作过不少颜值高的女艺人,他却从来兴致缺缺,连看都懒得看。
或者换成别的男生?
梁淮榆在化妆师扫阴影的间隙,将视线投放向了一旁的小周。
对方正抱着一堆手持电风扇、湿巾等用品,抽空刷短视频。
也不知道是刷到了哪个片段,小周顿时笑得前仰后俯,“嘎嘎嘎嘎”个没完。
注意到他家老板的视线之后,小周赶紧抬起头:“您有什么吩咐吗?”
“……没。”
梁淮榆收回眼,只要想象自己看了小周的腰,不仅毫无兴趣,甚至现下还有点萎。
腹部被某人点燃的那种奇怪的血液奔流感总算是消了下去,但梁淮榆还没琢磨个所以然出来,那只妖精便又自动自发地坐到他身侧。
“梁老师,早。”
杜予旻趴在他旁边那张转椅的椅背上,下巴搭在双手上,头微微侧着,模样看起来又乖又无辜。
——仿佛凌晨的游戏,以及半个小时前在梁淮榆房间差点儿被履行的赌注,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早。”
梁淮榆的嘴角带着嗜血的笑意,似乎对青年还敢胆大包天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行径感到有趣。
杜予旻完全没在意他脸上戏谑的神色,若无其事般道:“梁老师看上去似乎没休息好,眼下有点青黑呢。”
梁淮榆几乎都要冷笑出声了:“小粉丝要不要看看,没休息好是因为谁?”
肇事者完全没有自觉性,浪荡地冲梁淮榆眨了下眼睛,没有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啊梁老师,昨晚累到你了。”
他说着,随手开了瓶剧组准备在那里的矿泉水。
杜予旻在军营里混久了,身上既有侯府公子的尊贵涵养,又有几分军痞子的匪气。不管是吃东西也好,喝水也好,雅致中总是带着点大刀阔斧的意味。
但他今天喝水的速度却极慢,与其说是喝水,不如说是舔水。
红润健康的舌头像猫儿似的伸出来,在瓶口试探性地舔了一圈,然后才慢悠悠地、小口小口地尝着矿泉水的甜味。
梁淮榆的目光从他喝水那刻,就没办法再挪开了。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下腹又开始腾腾燃烧,视线死死锁定在水光淋漓的舌头上,有那么一瞬间,梁淮榆甚至觉得,那舌头的滋味尝起来应该也是甜的。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就被他自己给截断了。
疯了么?
躲着这炒作倒贴的“粉丝”还来不及,没事想尝他舌头干嘛?
“梁老师精力旺盛,累不着。”梁淮榆笑容有如春风拂面。
杜予旻没从他的表情中读取到想要的信息,只能遗憾地把那瓶水放到桌上,意犹未尽似的舔了口上唇:“那就好,昨晚一路颠得我腰疼。”
他说的明明是坐车颠得腰疼,但再正直的语言,被红口白牙缠绵地咬字,一切也都变了味道。
化妆室里的人眼观鼻关关心,似乎全都在各忙各的,但其实早被他们这寥寥几句对话中透露出的信息量给惊住了。
传闻,果然靠谱!
他两,不清不楚!
两位主演之间的暗潮涌动,一直持续到了拍戏的时候。
今天的这场戏将迎来一点情绪转折。
因为将军和权臣捏着鼻子的联手合作,狄族在屡次侵犯边境进行试探后,吃了个比以往还要惨烈的败仗。
捷报传回京城的时候,朝中的财狼虎豹们全都傻眼了。
你大将军不是看权臣很不爽吗?你两以前上朝不是你来我往吵架吗?
怎么还联手立了个大军功?
宦官团体便商量着,要给没用的狄族那边通风报信一下,至少不能让权臣和将军风头太盛了。
于是,得到了情报的狄族卷土重来,在某处关隘伏击了将军和权臣。
这个剧情虽然是编出来的,但与杜予旻上一世何其相似?
辛辛苦苦赶跑外敌,巩固边境,结果到头来,居然是自己人给后背插上了一刀。
疼。
疼啊……
骑上马背的时候,杜予旻的心情就一直不见很好。
范国强还在对他讲着戏:“你想想,你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保护百姓,后面一帮蛀虫,平时不给你拨粮草就算了,还为了一己私利,私通外敌……”
梁淮榆漫不经心地旁听着,分了点心思去打量着青年。
对方正端坐于马背,频频点头,面上看着分毫没有异色,但握着缰绳的手背却青筋凸起。
梁淮榆挑了挑眉,颇有些兴致盎然。
范国强还在不放心地叮嘱:“这场戏的情绪爆发强烈还复杂,可能不太好演。没事,咱慢慢来。”
“……好。”杜予旻低哑地应了。
随着一声“ACTION”,待机的演员们都迅速进入了状态。
关内,数十名扮成狄族弓箭手的人埋伏其上,对着下方“嗖嗖”放道具箭矢。
关外,则是整装待发的敌人喊杀声震天。
“怎么回事?谁把我们这次内部行动给泄露了?”有亲兵惊恐地质问。
饰演着杜予旻副将的演员挥刀艰难阻挡漫天箭矢,掩护主将撤退:“先别废话了,快!快走!”
他的这口破锣嗓子本来就有点哑,跟前世被敌人箭矢穿透喉咙的副将极其相似。
在剧中的设定里,这位副将今天也将会殒命于此。
谷内因为狭管效应而裹挟起了狂风,漫天黄沙几乎要迷住杜予旻的眼睛。
他怔忡地看着那位演员念着台词、然后倒下,感觉自己的胸口发紧,几乎一动都不能动。
梁淮榆拉了他一把:“跑啊,在想什么?”
男人从黄沙中回过头,探究性地打量着青年血红的双眼。
这句话似乎唤回了杜予旻部分神志。
他挥枪斩断几支箭矢,嗓音嘶哑,怒气勃发地号令剩余部下:“发信号弹!随我冲出去!”
说罢,杜予旻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地冲出了险关。
外面早已经布置好了机位,扮演埋伏者的群演举起大刀,刚喊了句“杀死这些汉人!”
然后,就被满面嗜血、气势凛冽拿着枪冲出来的杜予旻吓了一跳。
坐在马背上的青年,与以往柔和爱笑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此时,对方通红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这边,浑身煞气翻涌。
那一刻,可怜的群演毫不怀疑,对方似乎真要将他斩之而后快。
“啊啊啊!!”
群演被吓得发自内心地喊出了惨叫的台词,两股战战地领了便当。
而梁淮榆,就默默看着前方策马那人如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背影。
直到范国强喜滋滋地喊了结束,青年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整个人直接跌下马腹,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在某个醒不来的噩梦中竭力挣扎。
范国强发觉了他的不对劲,赶紧伸手招呼道:“予旻太入戏了,谁扶他去休息一下?”
“我来吧。”低沉的男音响起,梁淮榆一步跨到了青年的面前。
杜予旻的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
他感觉自己被人搀扶起来,似乎扶到了化妆室里那张矮脚沙发上休息。
杜予旻,刀枪剑戟,尸山血海,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
只是拍个类似的片段,你在颤抖什么?
杜予旻紧盯着自己发颤的指尖,做了十几秒的深呼吸,近乎是冷酷地逼自己从桎梏中走出。
终于,厮杀声、呐喊声淡出了他的耳畔,杜予旻的五感渐次恢复知觉。
杜予旻立刻抬起眼,发现挺拔的男人正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以审视的目光端详着他。
化妆间的门被人以“隔出安静空间”为由从内部锁上了,此时,静谧的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人。
在这种狭小的范围内,男人饶有兴味审视的眼神就让人更加不舒服。
“梁老师。”青年脸色如大病初愈般苍白,但唇却红得动人,“您这样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梁淮榆随意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笑问:“我只是好奇,拍个片段,小粉丝怎么能入戏成这样呢?”
杜予旻盯着他,淡淡地提醒:“你喝的水是我之前开的那瓶。”
男人游刃有余的表情一僵。
杜予旻还嫌不够似的,轻描淡写补充:“舔过。”
他欣赏着狗男人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满意地露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可这笑意还未到达眼底,便又彻底凝住了。
因为他听到梁淮榆用半是叹息,半是呢喃的语气,喊了句“云逸”。
云逸。
是他上辈子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