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兮抬手抚过鹤鸣,漆面深邃莹润,泛出琥珀色的柔光,这张琴任谁看都是匠心之作,费了大功夫的。
她眼神一冷,转瞬便下定了决心,抱起琴:“我去趟落雁斋。”
陈怡君伸手拦住她:“这样好的琴,你真舍得?”
她脱口而出:“这样好的琴,不是我该有的。”
天气愈发冷了,昨夜一场风雨过后,满街的落叶沾在泥土里,落雁斋的对面有一棵上百年的榕树,她初来乾州时枝繁叶茂,如今残败了不少。
她就在这棵榕树下,马车已经在这里停了小半个时辰。
“姑娘,你不下去吗?”福儿见她叫停马车之后,便一直枯坐着,终于有些沉不住气。
她望着飘动的车帘,手伸到半空,最终缩了回来:“把琴放到树下,我们走吧。”
她找了成百上千个理由试图说服自己,却不得不承认,宋琬琰说的那个人,只能是他。
“看来她是舍了你。”郑伯严关上了窗,坐到陆垣对面:“和之前在定山寺一模一样。”
话刚落地,管家抱着琴进来:“有位姑娘在榕树下留下了这个。”
“我没见过你这样死脑筋的人。”郑伯严接过琴,吩咐管家退下:“你曾带着这张琴去过皇宫,去过定山寺,又追随她来了乾州。”
“你有没有想过,你爱琴,她却并不爱,你和她,不是同路人,她宁愿跟着陵渊去过漂泊不定的日子,都不肯留下来多看你一眼。”
“她不可能不爱。”陆垣望着鹤鸣,眼中的光渐渐柔和,声音充满了暖意:“她去到哪,我的生意便做到哪。”
“你还要去朔方?”郑伯严瞪大了眼睛,声音不由拔高了几分:“你疯了?你为了她,连父母之仇都不顾了吗?你想想你身上背负着什么!怎么可以整日里只围着她转?”
“那些都可以慢慢来,可是她不能。”
“陆垣,你清醒一点!”郑伯严晃着他的肩膀:“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她当初在街上救下你,和在路边捡了一条狗有什么分别?”
“她但凡对你有别的心思,不可能把你放在国公府三年不闻不问!你和她,不会有结果的!”
陆垣沉沉叹了一口气,对他的话一点儿都没听到心里去,面无表情地说:“收拾收拾,去朔方吧。”
千里跋涉,她终于对朔方的苦寒有了实感,天空灰蒙蒙的,似乎一切都笼罩在肃杀与苍茫之中。
可进了城,一切都不一样了,听着外面很是热闹,不由挑开车帘看,几乎全城的男女老少都涌上了街头,对着他们的车队欢呼呐喊。
陵渊策马走在最前头,目光扫过人群,百姓里有人朝他挥手,他就笑着点头,看起来自如了许多,与在京城和乾州时完全不一样。
不知哪个女子喊了句:“王爷,接花。”接着便有一朵水仙朝他飞过去,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人群中发出一片可惜的声音。
在场的姑娘们仿佛受到了鼓舞,纷纷把手中的花掷向他,甚至还有当场解了香囊递上去的,他的手死死攥着缰绳,根本不敢腾开。
陈怡君脸上乐开了花:“难怪魏王一心想回朔方,此地的女子大胆、泼辣,确实和咱们不同。”
褚云兮知道她打趣自己,故意没理她,视线落在宋琬琰身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都像琬琰这样的才好。”
陈怡君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见宋琬琰骑在马上,撒了欢儿地与人互动,不由惊叹:“老天爷,她合该生在这里才是。”
陵渊心虚得紧,偷偷转过头来,见她正瞧着自己,咧嘴一笑,谁知她并未理会,立刻放下了车帘。
“谁安排的?”他悻悻地转回去,冷着脸问。
仓梧接住了姑娘抛来的兰花,正在手中把玩,听了他的话,怔了一下,瞥见各色的花还在朝他身上扔,恍然大悟:“王爷,你不会怀疑是我吧。”
陵渊对他投以一瞥,他立马哭丧着脸:“冤枉啊,除了王爷你,还有谁能让姑娘们大冬天把养在家里的花儿拿出来啊。”
“王爷是不是很久没回朔方忘记了,哪次你打完胜仗回城,不是这个场面?”
陵渊瞪了他一眼:“待会儿在云兮面前别乱说话。”
仓梧立刻抿住了嘴。
从城中穿行而过,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了下来。
陵渊就在马车边上等她,人一下车便开口解释:“这座宅子与我的王府只有一墙之隔,若有什么事……”
正说着,看见陈怡君下来,他立马压低了声音:“你的云见院隔壁便是我的院子,你要是想见我,喊一声我便过来。”
褚云兮瞟了他一眼:“谁想见你。”
陈怡君看见他二人鬼鬼祟祟,移步上前:“朔方不愧是魏王的地盘,今日可真叫咱们开了眼了。”
“谁说不是呢!”宋琬琰也凑了上来:“看得出王爷很受百姓爱戴,街上人挤人,没想到小小的朔方也能这样热闹。”
陵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暗暗观察褚云兮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心里更没底了。
“大家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明日我在王府设宴,给诸位接风洗尘。”
陈怡君笑着说:“如此多谢魏王了。”
翌日一早,褚云兮刚用过早膳,便有侍女来传,陵渊正在门口等她。出去一看,他正在石狮子边儿上杵着,手里还牵着匹马。
“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他立马凑了过去:“带你去街上逛逛。”
她一撇嘴:“我可不去,你是朔方的红人,走到哪儿不会被认出来?要逛也不和你逛。”
“不和我逛?那你想和谁逛?”他挑眉一笑:“就是要被认出来才好,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姑娘你行行好,给我个机会,尽尽地主之谊?”他说着,也不等她回话,长臂在她腰上一揽,她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了马上。
她这才发现只有一匹马,果不其然,陵渊一个飞身坐到了她身后,双手从她腰间环过,握住缰绳,低声说了句“坐好”,马儿便疾驰起来。
北境的风凛冽,刮得人脸上生疼,她抬起手去挡,只是这样,身体便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竟似靠在他怀中一般。
“你慢点!”她回头,怒目看向他,刚说完,马儿骤然停下,她一个不觉,完完全全倒在他身上,还未来得及调整姿势,便听到旁边有人嘀咕:
“这不是魏王吗?他怀里的女子是谁啊?”
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传到她的耳朵里,她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偏又有人渐渐围了上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她只得硬着头皮坐直了身子,小声说:“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不是你让我慢点吗?”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呵出的热气在冬天里格外显眼,这样的姿势在旁人眼中更加暧昧。
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将她更贴近自己,晃晃悠悠在街上走了起来。
今日的街上虽没有昨日热闹,但街道两旁的店铺热闹非凡,叫卖的、讨价的还有四处闲逛的人不在少,他二人共乘一骑,瞧着异常显眼。
“我们回去吧。”她扯了扯他的袖子:“我瞧着这街市与京城也没有多大差别。”
陵渊倒是比昨日更加从容,轻笑一声:“朔方的百姓听见你这话,不知要高兴到哪儿去,区区一座边境小邑,在褚姑娘的眼中,竟能和京城相提并论。”
“不过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朔方最热闹的地方。”
陵渊精神头儿极好,仿佛不知疲倦,带她穿行在城中各个地方,日落时分,还去了城西的永安寺。
“北地信佛,比南边儿更甚,永安寺是香火最旺的地方。”把马拴好后,他牵起她的手往寺里走。
她脚步一滞:“在外面瞧瞧就好了,何必进去搅扰佛祖清净?你知道的,我不信这些。”
“我也不信,只是来都来了……”他贴在她身边,耐心相劝:“你在定山寺,毕竟曾经受过佛祖的庇佑,咱们便是不求什么,既路过这里,添些香火钱也是应当的。”
提起定山寺,她心里立马动摇了,依陈嬷嬷之前说的,她走后,寺里还受了不少牵连,眼下虽说无法回去,但天下寺庙是一家,只当减轻点罪孽。
前脚刚踏进寺庙,入眼便是一棵硕大的树,树冠几乎遮蔽了整个庭院,枝干上挂满了红色丝带,风一吹,轻轻飘动。树下摆放着一张石桌,桌上摆满了香烛和供品。
她如果再觉察不出什么,未免也太迟钝了,乜了他一眼:“你老实说,这是什么地方?”
“永安寺啊。”他捻起三支香,率先插在香炉里,拜了三拜,回过身对她说:“求姻缘很灵的。”
见他轻车熟路,她眼中露出几分怀疑:“怎么,魏王殿下经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