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砚上车后,时不时的给谢川发消息,实在想念,忍不住话多了些。前十来分钟还有回应,后面突然就没消息了。
“我也快到大桥了。”
“你到潍阳了吗?”
“我看天气预报,等会可能会下暴雨,你带伞了没。”
“......”
司机是个大大咧咧的大哥,此时也渐渐堵起了车,走一截停一截的,大哥忍不住抱怨:“过年真是堵到爆,啧。”
裴行砚也莫名变得烦躁,指腹不断摩挲手机边缘。
本以为后面会走得顺畅些,结果堵得都快不动了,司机打开了车窗,跟旁边的车主聊了起来,“来根烟不?不晓得要堵还求子久。”
他转头问裴行砚:“我抽根烟不介意吧?”
裴行砚犹豫两秒,点头,默默地打开了后排窗户。
司机大哥车友群里此时一直在弹消息,他顺手点开,没事做听听八卦。
“我在长江大桥这边,一直堵到桥上面去了,不晓得前面的在做啥子,我下个单子都接了!”
“哎呀我还不是,堵到这里二十几分钟了,楞个回事嘛。”
“我从桥下面才过去,好像是出车祸了,警察才来......还有点严重哦,撞了好几辆!”
“我也看到了,我还给救护车让了路,这么大的雨视线差得很!各位慢点开哦......”
“......”
从听到“车祸”两个字裴行砚就有些不对劲了,他心底的烦躁和不安愈发浓烈,期间看了无数眼手机,还是没有回音。
雨势越来越大,裴行砚关上车窗,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形成细小的水柱,各种纷杂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他的耐心一直都很好,今天却罕见了情绪失了控。
终于磨上了桥,前面的车分流,明显的被隔离出了一块区域,裴行砚目光紧紧盯着前方,指骨无意识地摁着膝盖,筋隐隐凸起。
突然不回的消息,他控制不住的去想那个如深渊般的可能,万一呢,万一只是手机没电了,或者摔坏了...谢川、谢川,你回消息啊......
路过事故现场时,车速比较慢,能够让裴行砚仔细的去观察,是一辆货车和小轿车相撞,即使被雨水冲刷过,地上明显的浮着一摊血迹。
后面三辆车估计是来不及刹车,也相继撞了上去。最前面那辆大半个车头都烂了,这个损坏程度,司机凶多吉少......
谢川坐的是出租车,第三辆刚好是出租车,裴行砚心一下就提了起来,瞳孔微放,这辆车前面也凹陷进去了,撞击力度不会小,裴行砚突然想起了什么,解锁手机的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他点开谢川随意发的那张图片,放大显示屏,那上面有车牌号,他对比了一下......和外面那辆的号牌赫然一样!
手机失去抓力掉落在地,裴行砚心脏极速跳动,脸渐渐失去血色,血......暴雨......好熟悉,这个场景太熟悉了,他在哪儿见过?
裴行砚头痛起来,脸色微微扭曲,前面司机说的话听不清了,他陷入了回忆……
那是个暴雨天,跟现在一样的大,依稀记得是高考后,他急着赶去见一个人,想要弄清楚一件事,在十字街口,围了很多人,旁边还乱停放着两辆车,他挤进去,看到了这辈子毕生难忘的画面。
暴雨如注,冰凉的雨点肆意打在谢川血色尽失的脸上,他就那么,毫无反应、静静地躺着,身下是一大滩浓稠的血迹。
裴行砚那一刻失了魂般,十几秒内没有任何动作,随后僵硬的,腿走了几步后倏地软下来,他跪着爬过去,伞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脱落了手,周围有人拉他的手臂,他固执地甩开,劝他的声音虚无缥缈般,听不见了,他眼中只有躺着的人。
“谢.....谢川...”裴行砚双手剧烈抖动着,嗓子也发不出声音,他想叫醒谢川,可怎么都说不出口,他不知道怎么做,眼泪后知后觉的大颗大颗往下掉,雨水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为什么看不清......!
他双手不敢触碰,怕血流得更多,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惨白、冰凉刺骨的脸颊。红色的血水漫进了他跪着的膝盖,喉咙终于能够发出声音:“救...救护车......求求你们,叫救护车!”
他的手颤抖得拿不起手机了,一次次滑落,只能求助路人。
有人心疼地说:“已经叫了小伙子,别着急!”
“这是你弟弟吗?哎,造孽啊,看这个样子,估计活不......”
裴行砚自动屏蔽了不好的声音,脑子快不清醒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没思考个所以,天旋地转,他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
裴行砚脑子深处如同长出枝丫,破开他的血肉生根发芽,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猛地喘了口气,他像再次经历了那个痛不欲生的场面,还未从余感中完全缓过来。
同样的暴雨天,同样的车祸,难道,上一世的这个情节也会再现吗?裴行砚心如坠冰窖,思绪一团乱麻,脑子快转不动了,好在司机注意到他的状况,问候了一句:“你怎么了?不舒服?”
此刻已经下了大桥,路也逐渐通畅,裴行砚渐渐回了点理智,他急忙道:“麻烦去最近的医院,快点!”
如果谢川受伤了,他应该被救护车带走到最近的医院。司机也被这急吼吼的语气唬住了,以为他真的身体不舒服,加快了车速。
路上,裴行砚一遍遍地拨打谢川的电话,从最开始的无人接听,变成关机。他神经一刻没有松懈,到了医院后更加紧绷,就像一根扯到极致的弦。
急诊室大厅人来人往,好几个护士都脚步匆匆,看得裴行砚心愈发沉重,他走到前台,问护士:“刚刚是不是送来了车祸的伤员?他们在哪儿,有多少人受伤了?!”
护士被一连串问题搞得有点懵,很快镇定下来回答问题:“你是家属吗?有一个特别严重,已经送到手术室了,还有三个看着情况各不相同......你去那边......”
循着护士的指示,裴行砚来到外科门诊,他定了定心,谢川应该没什么大事,不是最糟糕的结果,正往里面走去,恰巧谢川捂着手从一个门里边出来,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单子,一时没看见站前面的人。
裴行砚见到安然无恙的他,激动得话都没说出口,快走几步就抱了上去,往日沉稳的模样不复存在。谢川吓得一激灵,整个人被抱得往后仰了去,没受伤的手还没条件反射地推开,就先闻到熟悉的、独有的气味。
“你…怎么了?”谢川不知道裴行砚这一路上的心理历程,还有点懵,“你怎么找过来的,我打算回潍阳了再联系你来着……”
“伤哪儿了?”裴行砚压根没怎么听见他说的话,真正抱到温热的人了才稍缓了情绪,又急着问。
谢川抬了抬手腕:“这里扭着了,不太严重,休养几天就行。”撞车前他听到声响,在极短的时间内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住撞击,他又掀开额前的碎发,那里贴着一块纱布。
展示完伤口后,他听见裴行砚喃喃自语,像是被吊着很久的情绪突然一下放了,“还好…还好。”
“别担心,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谢川看他刚才如此不安的表情,摸出脖子里的平安扣,轻声安抚,“我有你送我的平安,怎么可能出事。”
裴行砚这才勉强露了点笑。
突然从外边风风火火跑过来几个人,面上慌张无措,他们是伤者的家属,裴行砚和谢川转身去隔壁拿药,还没出走廊,就听到崩溃的哀嚎--
手术室那个人,没了。
谢川心中重重地咯噔一下,惋惜一条生命的流逝时又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如果他坐的是第一辆车呢,如果运气就是不好……
不敢想下去了,他偏头,看见裴行砚脸色也不好看,嘴唇浮着一层白。
拿了药后,大厅中,裴行砚走到一个角落推出了行李箱,当时太着急了,就随意把箱子往一个看似比较隐秘的地方一推。
谢川惊讶:“你就把箱子随便放在外面?”
“啊……反正也没人偷”裴行砚不甚在意的说,“就算被偷了也没事,里面没什么贵重物品,就有点给你带的特产。”
“哈哈。”
医院离潍阳也不是很远了,还下着雨,下得人心烦意乱,天色也渐渐黯淡下来。裴行砚拿出手机打车,等了约十来分钟,就上了车。
回程途中,冻得发僵的身体渐渐回暖,神经也松懈下来,谢川拿出屏幕摔裂了的手机,轻轻“啧了”声,他问道:“有充电器吗?我手机关机了。”
裴行砚说:“在行李箱里。”箱子在后备箱。
正巧红绿灯,司机问了下机型,好心的掏出一根线给他。
“谢了。”
裴行砚拿出纸巾专心致志的给他擦头发,两人多多少少都淋了些雨。充上电后,谢川打开手机,卡了几下后突然跳出来很多信息,吓了他一跳,一划到底,全是裴行砚的消息和电话……他抿唇沉默了。
“你……”谢川看向裴行砚,裴行砚瞅见了屏幕,知道他想问什么,把路上的事情讲了出来,语气平静:“我给你发消息不回,到大桥上路过了车祸现场,发现是你乘坐的那辆出租车,我就叫司机把我送到了附近的医院,然后就找到了你。”
他复述得轻描淡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么的冷静,完全隐匿了恢复半截记忆那段事儿。
“哦……”谢川叹了口气,又短促地笑了下,“今天真是坎坷啊……”接个人接到了晚上。
裴行砚垂眸:“怪我,不该让你来接我的。”
谢川用膝盖拐了下他大腿:“啧,关你什么事,是我主动提出要来接你的,谁知道会发生这档子事儿啊。”
刚好这段路路灯少,后车座光线昏暗,谢川坐在裴行砚左边,眼睛目视前方,趁着暗色小拇指偷偷勾上他的手指。
裴行砚眼皮一抖,直接整个手反握回去,牵了大概一分钟,又悄然松开。
快到家时,裴行砚突然问道:“你这个伤,家里人看见了不会说你什么吧?”
说起这个,三个人昨天都去唐家老人家里拜年了,刘素婉是肯定要去的,但谢川一个人都不认识,说白了跟他没关系,不想去,唐树才倒也没说什么。
谢川回他:“他们都走亲戚去了,估计没个两三天不会回来。”
裴行砚默了一下。
“我爸妈工作忙,很少回家,想在老家多陪老人一段时间。”他稍稍靠近谢川,声音压低了点,“你手扭了我不放心,去我家,我照顾你,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