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喻怀是很怕痛的。
每次临近考核的时候，程晏一天要听他喊八百遍痛，抱怨的，娇气的，甚至让人觉得无病呻吟的。
程晏想，是不是因为这五年里，他透过屏幕见多了喻怀落落大方，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样子，所以听到这声痛才会格外觉得难以忍受？
可是半个小时后，程晏看着在自己怀里睡过去，眼角却还依然带着泪痕的喻怀时，才发现不是的。
是因为喻怀是真的很痛。
即使是睡梦中，也依旧紧紧皱着眉头，像是困在噩梦中不得安宁，碎发软趴趴地贴在额角，有些狼狈，带着难以得见的脆弱感。
后半夜还忽然起了热，温度反反复复，喻怀的呓语也反反复复。
“爸妈，我会照顾好安安。”
“安安，哥哥给你带好吃的。”
“不许欺负我弟弟。”
然后那声让他几乎心碎的，“为什么”。
程晏听了一遍又一遍，哄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声音沙哑，喻怀才渐渐安静下来，天亮起来的时候，退了烧。
“先让他睡吧，等他醒了观察一下有没有并发症，比如头晕，耳鸣之类的。”
给喻怀看诊的是昨天为他上药的秦医生，程晏胡乱点了点头：“谢谢秦医生。”
秦渐行见他满心满眼都是喻怀的样子，张了张嘴，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喻怀一睡就睡到了中午，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耳朵嗡嗡作响。
“你醒了？”
吴思成满脸紧张地迎过来，倒了杯温水给他：“头晕不晕，有没有耳鸣？”
“程晏呢？”
喻怀一开口，就觉得嗓子生疼，他想自己现在的声音大概很难听，因为吴思成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节目出了点事情，程晏先去处理了。”
喻怀废了好大的劲，才明白他的意思：“出事？出什么事了？”
“醒了？”
秦渐行正在查房，刚好路过，听到声音就猜到喻怀醒了，见他表情一脸困惑，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盒：“先缓缓吧。”
“这是什么药？退烧的吗？”
吴思成见喻怀毫不犹豫地接过去，疑惑发问：“不是已经退烧了吗？”
喻怀喝完药，又闭眼了好一会儿，世界才终于安静下来，朝秦渐行道了声谢，关注点却还在程晏身上：“什么事需要他这时候赶过去处理？”
吴思成看了眼秦渐行，秦渐行了然：“我先去查房，你结束了联系我。”
“你和秦医生很熟？”
吴思成看着喻怀：“他刚才给你的是什么药？”
“小毛病。”
喻怀有些不耐：“说程晏。”
吴思成顿了顿，还是如实道：“第三周的排名出来了，有人质疑节目组做票，而且扒出了证据。”
选秀节目被质疑做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选秀涉及到的资本势力太多，利益关系也很复杂，没有背景的选手在博弈中总会比有后台的弱势几分，可是节目组这次做的实在有些明显。
话题度和热度都很高的沈翊，名次竟然排在了50名开外。
第一次排名后，沈翊后援会就对自家小偶像的排名起了疑心，《闪耀今夏》这一季开头就打着公平公正的旗号，实名认证，每号一票通过特定的app进行投票，而且每个账号名都不能一样，正好方便了沈翊粉丝这一周的投票过程中不声不响地留下了大部分投票纪录，粉丝多而散不好统计，就只留能留下的，仅仅他们能统计到的，沈翊的的票数也能进前二十。
所以节目组的排名和票数公布后，#闪耀今夏节目组黑幕#的词条就迅速冲上了热搜，密密麻麻的投票纪录，让节目组压根无从辩驳。
恰好上周二公直播后，好几个出圈的选手舞台，加上喻怀和程晏CP突然大热，再加上程晏帮喻怀反黑后，喻怀流量也迅速攀升，节目组的路人盘几乎比开播的时候多了一倍，虽然节目组找水军带了沈翊后援会中饱私囊的节奏，可是一大批脑子清醒网友，很快就拨正了舆论风向，路人也因为节目组一系列转移视线的操作更加愤怒。
舆论很快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喻怀皱眉：“这和程晏有什么关系？”
吴思成欲言又止：“上次排名直播结束后，程晏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排名直播，“周恒发癫那次？”
吴思成点头。
喻怀是真的不理解：“程晏后来说的话，哪一句有问题？”
“放在正常情况下是没问题，”吴思成也觉得程晏实在倒霉：“可这话偏偏在这个档口被爆了出来，网友正愤怒呢，再思维发散一下，可不是默认程晏赞成节目组的操作，做票让有实力的选手给资本家的孩子让路了？”
这得多擅长联想，才能扯到一起去？
喻怀甚至怀疑自己烧坏脑子了，才会听到这么荒谬的言论。
要不然就是那些网友脑子坏了。
但是打开微博，就发现#程晏黑幕# #选秀的法则就是做票吗# #程晏塌房#，喻怀：……
吴思成这个怎么看程晏怎么不顺眼的都有点同情了：“前两天还都说程晏是好老师，尽心尽责呢。”
“不是，你干什么？你才刚退烧，还是先观察一下吧！”
看着喻怀自顾自下了床，吴思成连忙阻止：“小祖宗，你真的消停点吧，你这样子我真怕你还没走到节目组就趴下了！”
“没那么严重。”
喻怀又吞了颗药，苦的反胃，却没听吴思成的话停下来。
回到基地，气氛明显压抑很多，同比赛前的紧张不同，显得死气沉沉，看来选手们也都知道做票的事情了。
物伤其类，今天是沈翊，谁能保证下一次资本的刀子不会悬在他们头上呢？
喻怀目不斜视地走着，偶尔路过选手时，会被机械的打声招呼，说喻老师好。
他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脑海中却自觉地浮现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以及二公舞台上的表现，多遇到一个人，心里的怪异就多一分。
莫名其妙的情绪，喻怀走到宿舍楼下的的时候，还有些不太确定，那是否能被称得上不舍。
“喻老师，”
到了节目组会议室门口时，喻怀被人从背后叫住，“我想跟您说几句话，可以吗？”
他转过身，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沈翊。
“我知道你现在应该急着为程老师解围，”沈翊拖着行李，脸色苍白，：“但是我可能就只有这次机会了。”
喻怀：“还没到结局。”
“我的故事当然还没到结局，但是就像您之前安慰那些离开的人时说的那样，我只是到了这段旅途的结局。”
喻怀：“他们给你编了什么故事？”
“我训练的过程中不小心扭伤了腰，医生诊断以后可能再也没办法跳舞了，为了不让粉丝们伤心，所以我和节目组选择编一个善意的谎言，让他们以为我只是被淘汰了，而不是再也没有登上舞台的希望了。”
沈翊很轻的笑了一声：“很合理吧？”
喻怀：“我以为你不会这么轻易认输。”
“不是为了留下来，宁愿冒着得罪我的粉丝的风险，也要为自己争取镜头吗？”
沈翊：“您早就知道了？”
不算早，大概是在第一次排名公布看到沈翊的名次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风华娱乐送来的陪读不是江西程，而是沈翊。
沈翊忽然弯下腰，深深的朝喻怀举了个躬：“喻老师，我为我的行为向您道歉。”
喻怀：“我没有怪你。”
他虽然不喜欢这种行为，但是并不认为为自己争取机会的做法有错，甚至还有点欣赏沈翊。
“你是值得喜欢的偶像。”
不服输，不认命，也正因为沈翊是这样的人，才会吸引到一群同样敢于抗争的粉丝吧？”
沈翊红了眼眶，声音哽咽：“您也是很值得尊敬的，很好很好的老师。”
“您放心吧，我拿到手机后，会发微博帮程老师澄清的，虽然我人微言轻，但这件事毕竟因为而起，我想我的话应该会有些分量。”
沈翊看了眼紧闭着的会议室大门，“也麻烦您帮我向程老师说声谢谢，还有对不起，因为我的事情，给他带来了困扰，他明明已经为我们这些人做的更多了，却因为一次善意，换来了这么多的误解。节目组如果不肯帮他澄清的话，我也会尽量联系其他关系要好的选手，多一个人站出来，总是多一份力量。”
“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了，三公的舞台练好了吗？高音可是我专门为你改的，你走了谁来唱？”
“现在带着你的行李回宿舍，然后该训练训练，静不下心就去睡觉，”喻怀看着脸上愧疚明显的沈翊，笑了笑：“你程老师在，不会让你这么灰溜溜离开的，他不是说过了吗？既然来了选秀，就要遵守选秀的法则。”
“这话可不仅仅是对选手说的。”
“还没到结局，所以这话你还是留着自己跟他说吧。”
说完这句话，喻怀走上前推开了会议室的门，争论声戛然而止，喻怀看着里面表情各异的脸，笑着歪了下头：“说什么呢？带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