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导师见面会持续了近两个小时，节目结束后，现场观众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有序离场，导师们却还不能下班，要录选手初印象的小片，又要后采。
喻怀回去也没事，就干脆和工作人员说了声把自己的采访放最后，揉了揉因为现场持续嘈杂而有些耳鸣耳朵，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待着。
等他后采结束，已经快十二点了，打开手机看一眼，未接来电16个。
抬手捏了捏眉心，喻怀突然从里到外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但是他吐了口浊气，还是点开微信对话框发了个信息，下一秒，电话就弹了过来。
喻怀停下了按电梯的手，转而走向步梯，等铃声响到最后一个小节，接通了电话：“直播结束又录了个小片。”
“是吧，”那边传来一声尴尬的笑，然后是男人带着轻哄得声音：“我就说小鱼不会故意不接电话，孩子才刚忙完呢。”
“录节目还收手机？他看到回个消息，我不就不等了？”
虽然不清不楚，但喻怀还是听到了那头女人抱怨的声音：“他就是没良心！”
“小鱼，你吃饭了吗？”然后男人突然提高了声音，试图掩盖住女人的抱怨：“你胃本来就不好，一定要按时吃饭，今天你妈炖了鸡汤，我去给你送点？”
“不用了，”喻怀没提醒对方自己不吃鸡肉，语气淡淡道：“怎么这么晚打电话？”
“也没什么事，你好久没回家了，就想着给你打个电话，”喻连生七扯八扯说了一堆，然后嗫喏道：“我听你妈说，你今天和小程一起录节目了？”
喻怀扯了扯嘴角，无声自嘲一笑：“嗯。”
“挺好，挺好，你俩关系之前就好，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但是……你这么会说，你自己来说！”
“我说就我说，要你有什么用？”
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下一秒，话筒里换了个声音：“小鱼啊，你知道的，你弟弟他从小就拿你当榜样，就想出道当爱豆，你之前说你是演员，没有人脉，但是现在你不是又和小程和好了吗？小程他那么火，肯定能帮忙，要不什么时候你请他来家里……”
“拿我当榜样？”喻怀嗤笑着打断，语气认真：“行啊，我给他介绍人，让他去演戏。”
“但是你当时不也是想当偶像的吗？”
“我是啊，”喻怀语气越发温柔：“所以我为什么没能呢？”
不仅没能，还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是为了什么呢？
方婷在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可还是不甘心让小儿子受委屈：“小鱼，你就当帮帮你弟弟，你不是也很喜欢他吗？”
“我帮他的还不够？”
“他想干什么干什么，我干涉不了也不想干涉，凭自己本事就是了。”
喻怀不想再浪费口舌，扔下一句“我和程晏不熟”挂断了电话。
“朝夕相处三年都叫不熟，喻怀，你的标准里，什么才叫熟？”
带着质问含义的话响起，喻怀心口一跳，想了想自己刚才的声音不算大，程晏应该，没有听到更多吧？喻怀头疼地叹了口气，顺着声音望下去，和程晏四目相对。
程晏天生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眸色漆黑，冷着脸的时候，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压迫感颇强，更别提他此刻一副讨债的表情。
“我……”
喻怀刚起了个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必要解释什么，反正电话也打完了，不如坐电梯算了。
“这么怕见到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参加这个综艺？”
明明是以俯视的角度，可对上程晏的眼神，喻怀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矮了一头似的。
凭什么？
喻怀想到让自己心梗的那件事，直播间里那股子不平又出现了。
“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喻怀突然笑了：“我刚官宣你就迫不及待抢了阿云的工作，程老师，你就这么想见我？”
阿云，程老师，多么亲疏分明的两个称谓。
程晏扯了下嘴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意：“选秀类节目，我应该比你更有参加的资格吧？喻演员。”
喻怀面无表情：“我记得某人采访的时候说过，选秀和过家家没什么两样。”
“看来是我误会了，”程晏眸中突然绽起真实的笑意，看着喻怀得意又轻佻：“喻老师连我犄角旮旯的采访都看了，应该是很想见我才对。”
“比不上程老师，都黑粉头子了，”程晏很红，刷到他的视频是大概率事件，不过喻怀懒得解释，只盯着他语气淡淡：“你拦着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当然不是。
程晏想问的问题很多。
为什么明明说好了一起走到天亮，他却转头抛弃了他？
为什么不能带他一起走，不就是当演员吗？
什么时候和谁谈的恋爱，那人凭什么敢甩他？
可话到嘴边，他只是咬紧了牙，声音里像是掺了冰碴：“我就是想问问，喻怀，这么多年，你后悔吗？”
“抛下队友和梦想，一头钻进名利场，可出道这么多年，名气却连叶风都比不上，喻怀，你后悔吗？”
这话问的实在扎心，喻怀深吸了口气，语气认真：“当然，”
程晏呼吸一窒，就见喻怀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到了自己面前，笑得漫不经心：“你知道的，我从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果然……
“不过，”程晏失望到一半，喻怀忽然抬起手扯住了他的衣领，清甜的桃香溢满鼻息，在他的失神的片刻，喻怀迅速帮他理好了有些凌乱的衣角，凑到他面前：“不过晏神这么在意，会让我觉得你在后悔。”
程晏几乎每个舞台下面都有粉丝喊晏神的身影，他每次看到都觉得还挺拉风，可这两个字从喻怀嘴里喊出来……
程晏猛地拽下了喻怀的手，后退了一大步：“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喻怀看了眼手腕处残留的一丝红痕，自嘲地抬了抬唇角：“那就是了，所以其实对于过去，我们都没什么眷恋的了不是吗？”
“我确实对你食言了，可你现在不是也什么都有了吗？”
“程晏，做人不能这么贪心，这两年你折腾的够多了，”喻怀说着话，从程晏身旁走过，自顾自下了台阶，走到一半，又仰起头，看着程晏的背影，语气略有些无奈：“程晏，好聚好散吧。”
***
大概是因为旧人重逢，程晏久违地做了梦。
梦到母亲去世第三天就搬进他家里的漂亮女人，浑身写满了讥讽和不耐恨不得尽快把他当垃圾丢掉的男人，高昂着头，掀翻餐桌拉着轻飘飘的行李箱扬长而去的他自己，梦到了他支离破碎的16岁。
其实不止16岁，没有人知道那时候，永远高昂着头不肯向任何人服软的程晏心里，曾多少次祈祷末日来临。
小考后等待他的只有老师惋惜的叹息声的时候，一遍遍练习努力想要做好却适得其反几次差点失声的时候，说着大不了淘汰却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躲在楼道里咬指甲的时候，第不知道多少次后悔自己不该脑子一热扎进爱豆训练营，却又清楚的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的时候……
在那个叫做喻怀的完美偶像不容分说地闯进他的生活之前。
虽然很久没梦到过了，可是关于喻怀的一切，都好像是被雕刻进了他的记忆里。
舞台上气定神闲却能在节奏响起时轻易操纵所有人目光情绪的喻怀，一脸冷淡和不耐却每次都还是要回答他所有弱智困惑的喻怀，说着浪费时间却偷偷为他准备生日礼物的喻怀，在所有黑暗时刻都能拉着他向前的喻怀。
也是在好不容易等来的出道日前夜，突然抛弃了所有，毫无留恋地抛弃了他的喻怀。
“程晏，一起出道吧。”
“程晏，好聚好散吧。”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程晏骤然清醒，睁着眼睛茫然地看向天花板。
喻怀如果做偶像的话，一定是最耀眼的那颗星星。
这是十七岁，连自己明天会在哪里都确定不了的程晏，唯一可以坚定的事。
现在喻怀也的确成了被很多人仰望的星星。
却不是以程晏想象过的形状。
仅这一点，足以勾起他所有的暴躁因子。
愣了很久后，程晏自嘲似地笑了声，转过头在黑暗里抬起手腕遮住泛红的眸子。
“去TM的好聚好散。”
十七岁被拉着说他天生就是要做偶像的时候，也没有人和他商量过。
什么叫他现在什么都有了，他明明从五年前开始，就已经一无所有。
程晏想，喻怀说的对，是他太贪心，被救了一次，就缠着喻怀妄图一辈子。
可是，凭什么不能一辈子？
喻怀，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