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吕掌柜正候在外头。”晏绾刚坐回温暖的炕上,桃枝就快步上前禀道,“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青荷默默地拉扯好衾被的四角,见姑娘有些疲惫地阖着眼,心疼地叹了口气,直起身,“去请他进来吧。”
等开春,华锦阁就要开始营业了,姑娘这几日也是忙得很,天都黑了,还点着灯在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烛影摇摇晃晃,将小小的身影映在墙上,单薄却有能够支撑起一切的力量。
吕祯跟在桃枝身后步入内室,虽然遮挡的帘子已经放下,但他仍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见过少东家。”
“吕掌柜不必如此客气,请坐。”
青荷立刻摆上一个绣墩,示意吕祯坐下,并接过他手里的锦盒,是一盒灵芝孢子粉,这东西可不多得。
吕祯并不急着坐下,而是一掀衣袍跪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冲晏绾磕了个头。
少女睁开眼,语气没什么波动,“吕掌柜行如此大礼是何意?”
“还请少东家受了吕某这一礼,若不是少东家出手相救,瑶儿只怕......”吕祯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这几日他虽忙于华锦阁开业之事,但也注意到瑶儿总是三不五时地往晏府来,他一时好奇就让人去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这才知道瑶儿竟然一个人跑到淳丰镇这样危险的地方去,还遇到了地痞流氓,若不是少东家恰好路过,后果不堪设想。
原先吕祯只是因为晏绾获得了东家的认可而对其言听计从,这一遭之后倒真是有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意。
他可记得少东家与瑶儿的见面算不上友好,可当看到瑶儿受人欺负的时候,本可以视若无睹的晏绾却没有选择袖手旁观,反而摒弃前嫌出手相助,将自己也置身于险境之中,他怎么可能不佩服少女的气度胸怀?
晏绾勾勾唇角,似乎并不意外眼前的场景,她在救吕瑶的时候就已经预设好了这个局面,就连吕瑶在淳丰镇遇险获救的消息也是她有意透露给吕祯的。
从这段时间吕祯的为人处事和办事手段中可以看出,这是个非常可靠又有商业头脑的人,这样的人她很喜欢,所以收买人心是必须的。
“我虽与吕姑娘只有一面之缘,但断没有看着她受欺负却无动于衷的道理,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吕掌柜不必放在心上。”少女的声音冷冽而轻盈,又带着一丝隐藏得极好的愉悦。
“不,此乃大恩。”吕祯依旧匍匐在地上,并没有因为晏绾的客气就起身,“瑶儿不仅仅是我的外甥女,更是亲如女儿,她是我长姐留下的唯一的血脉,若是出了什么事,吕某真不知道如何同死去的长姐交代。”
吕祯的出身可谓坎坷,他爹是先帝时的一个九品小官,虽说是个官,但人微言轻,最倒霉的是还莫名其妙地卷入了党派纷争,最后被当成替罪羊丢进了大牢,吕家的后世子孙再不能入仕。
得知丈夫入狱后,吕祯的娘亲一病不起,苦苦熬了一年后丢下年幼的姐弟俩撒手人寰,从此吕祯的姐姐就开始了又当姐又当妈的劳碌生活。
后来吕祯靠做生意渐渐发达了,原以为可以让姐姐跟着享福,没想到姐姐因为多年积劳成疾,没能过上几年好日子就去了。
成日里流连勾栏瓦舍的负心汉丢下那时还叫孙瑶的幼女,卷着全部的家财跑了。
自那以后,孙瑶就一直跟着舅舅生活,吕祯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婚配,除了照顾小外甥女,就是忙于生意,后来孙瑶改姓吕瑶,外人便一直将两人视作父女。
晏绾给青荷递了个眼神,后者立刻上前将吕祯从地上扶起,偷着用了几分力道,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吕掌柜您坐。”
吕祯没法,只好顺着青荷的力起身,挨着半个绣墩拘谨地坐着。
“我想打听一个人,吕掌柜若真心谢恩的话,就不要有所隐瞒。”晏绾清泠泠的眼神落在吕祯头上,就像隔空悬着一把温柔的刀。
话还没说完,吕祯就已经猜到了少东家要打听的人是谁。
锦院起火的事情他有所耳闻,那日东家从火场里救出一个姑娘的事他也知道,稍微联系一下,就不难猜出那个姑娘正是眼前的人。
“少东家要打听的,是那日救您出火场的人吧?”吕祯犹豫了一下,还是率先开口,“那位温老板就是华锦阁背后的东家,这只是他众多产业中的沧海一粟罢了,就连锦院,也是他一手建立的......”
温?晏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并没有想起来殷朝哪个世家是温姓的,“那你可知道温老板平日常往何处去?”
吕祯连连摇头,“温老板神出鬼没的,我们这些人如何能得知,倒是明日,温老板也许会去锦院,不过我也不确定,您若是想见他,明日去锦院兴许能碰上。”
晏绾颔首,“多谢。”按理说这样的行程是不能够随意向外人透露的,但吕祯还是告诉了她,不仅是还人情,也是在向晏绾示好。
“其实我今日来是有正事的,华锦阁的开业事宜已经准备妥当,只是......”吕祯见少东家没有再追问的意思,便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只是衔月巷的绣天下也在同一日开业?”晏绾好像有读心术般,不紧不慢地将吕祯的担忧说了出来,“你是担心我们华锦阁会被它压上一头?”
吕祯的担忧也不无道理,绣天下虽说刚在南杭开业,但在临京已经小有名气,这样有口碑加持的商铺受到的关注肯定比华锦阁这样的没落品牌来得多得多。
而且绣天下背后的东家似乎也颇通营销之术,离开业还有一段时间呢,关于绣天下即将开业的广告就已经传遍南杭的大街小巷,可见是费了不小的功夫心血的。
吕祯的头低垂着,没有吭声,但是态度表明着就是十足的担忧。
“你不必忧虑,若是能在那日压绣天下一头,才恰恰证明了华锦阁的实力。”晏绾心里自有盘算。
德惠公主不会无缘无故地将晏曦早早遣送回来,定是发现了不妥,估摸着过两日就会有宫里的人亲自来接她了,毕竟下个月就是太后的生辰,给太后献礼这事可拖不得。
若能借此为华锦阁造势,必然能够吸引更多的购买者。
绣天下只是在临京小有名气,可华锦阁却是实实在在皇室贵女的选择,孰高孰低自然一看便知。
“你只需要再去办一件事,余下的就好好筹备开业典礼吧。”晏绾也不遮掩,直言道:“我需要你找人帮我制作十个这样的带链金盒出来,一定要是这南杭城里手艺最好的能工巧匠。”
说着,她从身侧的柜中抽出一张图纸递到青荷手中,再由青荷转交给吕祯。
吕祯低头一瞧,心一抖手一颤,图纸上画着一方形的錾花缠枝龙纹金盒,上头还标记出来这金盒的四角一定要镶嵌红蓝宝石,这可是大手笔,“少东家,这......会不会有些不实用......”
吕祯的商业嗅觉何等敏锐,一看便知这是少东家打算在开业那日赠送给购买锦缎最多的顾客的礼物。
只是这金盒美则美矣,未免有些不实用,又花费甚多,只怕这操作是投石入海,掀不起什么水花。
被质疑的晏绾并无任何不悦,她偏了偏脑袋,笑道:“吕掌柜可还记得我们华锦阁的定位?”
“自然记得。”吕祯快速道:“缂丝之金贵,不亚于蜀绣云锦,华锦阁的目标是要成为殷朝达官贵人、上层人士的选择......”话音渐渐弱下去,他回过味来了。
既然华锦阁的目标客户群体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那自然要有些不寻常的营销手段。
华锦阁开业时售卖的不管是制成品还是布料,定价都不低,能够有钱到华锦阁消费的人,非富则贵,这样的人从来就不需要实用的东西,讨的是个彩头和面子。
其实晏绾还有另外的考量,在殷朝,人们对皇室成员还是推崇备至的,特别是那些家境殷实的贵女们,更是以名满天下的德惠公主为标杆学习模仿。
试问还有什么比拥有和公主同款的限量版礼物更让这些千金小姐们引以为傲,恨不得日日展示于人前的呢?
“少东家之聪慧,吕某叹服。”吕祯这下可真是心悦诚服了,不过是个与瑶儿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思虑却如此周全。论是锻造金盒,抑或是前阵子吩咐筹备的开业典礼事宜,都足以看出晏绾这个人和温老板一样,都是个天生的商业奇才。
晏绾并不知道吕掌柜在心里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忘了这些在现代早已经用烂的营销手段,在商业还不是那么发达的殷朝,随便拿出一条来,都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对此毫不知情也不在意的晏绾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送客的意思非常明显,吕祯见状立刻识趣地起身告退,乐呵呵地跟着桃枝去库房领金子宝石去了。
“姑娘累了吧?”青荷轻轻挑起帘帐,又在熏炉里添了些安神的香灰,“奴婢这几日总是见姑娘忙着华锦阁的事,人都消瘦了。”
“哪有这么夸张?”晏绾往迎枕上一靠,闭着眼,“开业前自然会忙一些,待华锦阁步入正轨后会好上许多。”
青荷轻轻走到晏绾的身后,双指灵巧地在她的太阳穴处打转,“奴婢只是心疼罢了,偏又只能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没法为姑娘排忧解难。”
“傻瓜。”晏绾微微坐直身子,侧过身子摁住青荷的手,“若是没有你在我身边操心这些小事,我又怎么能心无旁骛地经营华锦阁呢?”
青荷的脸瞬间爆红,姑娘实在太过貌美,就算同为女子,又从小一起长大,被这样触摸着手,认真注视着,也实在让人难以抵抗。
晏绾见小姑娘的脸红得像一个熟透的苹果,轻笑一声,收回手,重新靠到迎枕上,“明日备上些厚礼,随我去一趟锦院,人家救了我,于情于理都该亲自登门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