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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庆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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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建中此时正在客栈的房中。熹微的晨光透过房间的窗棂,照在他身侧,随着时间推移,像是有生命之物一般从地面向上推移,攀上他的双腿,直至光线本身触碰到横卧在他膝上的枣木长枪。

晨光温和,枪尖将日光便宜,折出来的光却是冷冽的。

种建中端坐床边,用浸了桐油的软布仔细擦拭这把枪,神情极为专注。他少年习武,长枪是他学的第一种武器。每每握起,都能给精神带来难得的平静。就像是叔叔种谔过所说,平庸的将士将武器当武器,优秀的将士将武器当战友;卓越的将士将武器当爱侣;当你不背叛、不放弃,无时无刻不为其倾注心血,它也会回馈你相同的东西。

比起王安石的长子,那名少年成名的殿讲、环庆路军器监未来的长官,这把长枪在种建中眼中就要优雅可爱得多。他很难说自己到底是对王雱哪里不满,但在发现王雱也不是事事都顺心后,他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被某一时的情绪所制。

事无常,而心可常。哪怕他必须真的跟随王雱王元泽一段时间又能怎样?他不是自己真正的上司,不是自己未来方向的引路人,也不是新荆新玉成的主宰者。父兄之命听起来很严厉,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有限的约束。

有限的。他心想。你不可能用有限的约束,去限制或者封锁无限的可能;小王衙内看起来并不了解他这位族兄弟的志气。……

新荆推开房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种建中端坐床边,长枪横放膝上,双目尾锤,神色恬静平和,在早晨的光尘中竟隐隐有些凛然不可犯的庄重。

新荆暗暗点头。这个模样,已经很有未来那面对汹涌金兵仍毫无惧色的守国子将的雏形了。

“小种将军。”他开口道,打破了这种平静。“带好你的东西,我们要离开这儿,前往庆州城。”

名义上仍视力受损的种建中抬头看向新荆的方向,点了点头。他早已经发现屋里来了人,但他并不打算改变自己在对方心中受伤未愈的印象。

“我听到有几匹马正往这边疾驰。”种建中抬起头,乖巧道,“官人需要我去应对吗?”

“不用,应该不是对着我们来的。”新荆摇了摇头,“柔远寨的人会控制住客栈的那几名胡商,不会把整个客栈的人都扣下。但蔡京跟他们见过面,在被牵连进去之前,我们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种建中若有所思:“蔡京?您昨天是在他房间休息的。”

“对。”新荆道,“让他去接触那些胡商也是我的主意,所以不能放任不管。……”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历史上蔡京和种建中这两人之间的那些恩怨,沉默片刻,对种建中道,“……我现在对蔡元长还有些影响力,未来如果他刁难了你,或者对待你明显不公,你可以来找我。我会给你想想办法。”

种建中不由得微笑。虽然他整个人仍然是个视线不聚焦的模样,但这年轻人眼中有光,精神实在是很不错。

他们下楼时,王雱已经会完钞,蔡京则雇了车,已经在门外等候,办事都相当麻利。他们上车时,那几个骑兵已经到了客站附近,为首的一个军汉还穿着沾血的皮甲,不知是不是刚从外面被叫回来。风尘仆仆的军汉在几丈外勒马急停,在灰马的长嘶中气急败坏跳下来,踏进客栈,到掌柜面前摘下他的腰牌拍在桌上,大喝道:“把你们入店名册拿出来!”

蔡京给驾车人使了个眼色,对方轻扬缰绳,带着他们几人离开了这客栈。

————

一天几乎不停歇的赶路,终于在庆州城门未关之前赶到了城下。仰头望去,城墙高逾五丈,青砖垒砌如铁幕,箭楼马面交错如犬牙。这座环庆路帅府所在之城,在白马两川口,背靠群山,三面环水,中阜高地,北控瀚海灵盐一路,居要害之地。护城河引山岭河水,吊桥铁索粗如儿臂。城门包铁皮,门后千斤闸悬于绞盘,闸面錾刻“宝元二年铸”铭文。

范文正公当年的大顺城防御体系中,大顺城为中心,柔远寨、荔原堡为两翼,业乐镇、大义寨华池东西二寨为后方,拱卫的就是庆州的安全。这些年对夏战事频繁,此时众人进庆州城的盘查,就比柔远寨要森严得多。新荆与王雱低声商议片刻,决定不再隐瞒身份——至少不再隐瞒王雱和蔡京的身份。

于是在戍卒两次核验了身份后,他们被直接请入庆州城官方的驿站。两次核验用了半个多时辰,称得上是慎之又慎,而等到确认了王雱确实是京城派来的环庆路军器监勾当,庆州的反应又极为迅速。

——只一盏茶的工夫,就有庆州巡检张恤本人带人来到驿站,口中多称疏慢有罪,邀请他们几位去经略司。这次是王雱婉言相拒,坚持只住在驿站中。

这个情形似乎刺激了庆州的神经。就像是要印证蔡京之前语焉不详又饱含感情的“京中派人来调查荔原堡兵变迹象”,第二日清晨,庆州及附近的包括荔原堡、柔远寨等多个堡寨率驻军公开操演,城中传言,庆州已向环庆路经略司申请补助资金,拿到的钱要优先缓解荔原堡的债务压力。

第三日,庆州城中的一处房屋意外着火,烧了半条街。庆州的库房受了牵连,据说被烧毁了一些堡寨的账册。经略司听闻后震怒,下令严查,当晚就抓捕了一个城内有名的泼皮无赖,押入了死牢。

蔡京去狱中见这泼皮时,那人虽然还活着,却已经“不慎”咬伤了舌头,见了人只会啊啊地喊叫,浑然不似人声。蔡京心中了然,对庆州狠辣的做派,虽有轻蔑,内心深处却也不乏欣赏。

这牢狱嵌在庆州城墙的地基之下,与护城河隔着一道青砖夹夯土的厚墙,因此狱中环境有着与地上截然不同的潮闷。蔡京看向这狱道的深处,几乎看到火把下的水光,显然有几间囚室已经进了水;而那牢房里的关押着的人,也将不得不卧在污秽的水中度日。

他摇了摇头,打算离开。但忽然刚才那进水的牢房里的人坐起身,猛地摇晃了面前的栅栏,喊道:“朋友!朋友!”

狱卒大声喝斥,正要走上前,蔡京拦住了他,回头仔细辨认。

那是个胡人。蔡京认出了对方面孔,发现那人灰红色的头发和胡须几乎被染成了黑色,但高鼻深目,那双浅色的眼睛他还是认识的。

他当然认识这人,面前的胡人就是之前柔远寨客栈里与他攀谈的胡商之一。几天不见,虽然没像是那泼皮一样背了锅,但显然也遭了罪,简直瘦脱了型。

相比较起来,如今穿上了官服的蔡京,看在胡商眼里,则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的中原官话并不标准,但眼神闪烁,也不像是疯了。蔡京制止身边狱卒的动作,自己走过去,低声道:“我可没有太多时间。”

“知道,知道。”胡商连连点头。他身上原本的赭红色波斯锦袍被狱卒扒去,如今只剩下贴身的亚麻单衣。他像是要呕吐似的,伸手在自己口中抠挖,然后手握成一个拳状,从栅栏里伸出来。

一颗金牙从他拳中掉落在蔡京手中。蔡京不由得挑眉,胡商赫赫地低声说道,道:“庆州,云间楼上还有我的东西,你救我,几万的金币就都给你。我要活,我不要金子;救我,然后拿走我的东西!”

蔡京站起身。他伸手勾了勾手指,狱卒快步走到他身前来。

“这人病了,找个大夫给他看看。”蔡京感受那颗金牙压在手心的感受,冠冕堂皇地吩咐道,“你们也太不小心了。”

他当然可以救这商人,毕竟庆州上下也没打算用对付泼皮无赖的方式对待胡商,威吓几天套出话来,还是会放出去;但这商人已经被吓破了胆,想用大笔金银示好,他蔡某心有不忍,也是情理之中。

——他想为这可怜人争取一些合适的、合理的、合乎他们彼此身份的对待,并因此获得应有的回报,这有何不可?这世间的事本来就该是做一份工就得到一份工的报酬,像是新荆那种一味地压榨自己,才是异数!

实际上,蔡京在前几日柔远寨时期与这些胡商接触时,就已经暗示他们,如果真遇到了事儿,自己不会视而不见;眼前这胡人能如此懂事,实在叫他自己一段时间以来焦躁的心情都得到了宽慰。

这世间,还是明白事理的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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