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拉克赛维还是被逮住了。原因是河马眼疾爪快地抓住了他的尾巴。至于怎么做到的,倒也很简单:猫爪子往地板下面一掏摸,等摸到一条毛茸茸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后,用力捏住,再猛地这么往上一提——
然后就这么拔条尾巴带着猫地拽出来。和拔个萝卜带着泥一样,很简单吧?
不过简单归简单,被拽出来的拉克赛维却有点生气了。
“啊,我蓬蓬的尾巴!啊,我奶油色的毛!”
长毛猫气愤地说:“完蛋啦!今天的晚宴肯定要泡汤了,就像狗就是狗那样肯定!”
“就像河马是一只猫那样肯定。”感觉自己终于扳回一局的河马得意地说道。
“猫!你才不是猫呢!”拉克赛维嚷嚷起来。
说完后,这只奶油色的长毛猫挑剔地看着河马,又极为快速地补充了一句:“就算是猫,也肯定是最糟糕的那种猫。”
“简直是胡编乱造!”
河马也生气了:“我分明就是猫。瞧瞧我流线型的身材,瞧瞧我的耳朵,瞧瞧我的尾巴,还有这对眼睛。难道还有别的物种能长成这个样子吗?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个外表费了多大的力气:这可是猫咪最经典的模样,绝对不容置疑的!更重要的是,猫的本领我也样样不落呢!”
说着,他就展示了起来:先是钻到了一条缝隙里,顺着爬到了最高的书柜上,跳下来的时候做了个后空翻,同时还稳稳地两爪着地。
他就这样倒立着,围绕拉克赛维转了一圈,满脸骄傲的表情。
“而且什么叫做最糟糕的猫?”
他昂着脑袋,胡子都要翘到地上了,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要知道,你只能去参加晚宴,但我可是能让小施特劳斯来为晚宴演奏音乐的!我是全世界最有本领的猫!”
“但我没听说哪只猫会说人话。”
然而拉克赛维只是双爪环抱,用充满质疑的眼神看着他:“更何况,除了会说人话,你还怎么看都像人。不!你反正不是猫,就算喵喵叫也没用。我都想到你下面要说什么了,你要说你绝对没有人类那么贪婪、虚荣、谄媚、卑鄙、忘恩负义!”
“正是如此。”
河马悄悄地把自己的姿势换成了正常的端坐的姿态,一脸严肃:“众所周知,我只是有着强烈的好奇,绝对的骄傲,圆滑的社交能力……总之诸如此类的猫类品德而已。”
品 德。
拉克赛维古怪地看着河马。
河马相当坦然地看着拉克赛维。
比较幸运的是,莫布斯并不在这里,否则多少得有几声咳嗽夹杂进来。这只燕尾服猫哪里都挺好,就是受不了这种厚着脸皮说出的鬼话,和他受不了蜜瓜汁一样。
“我才不信。”奶油色的猫咪说,“如果你的身上有所谓的品德,那一定是品德的问题。”
这句话说的着实在理。河马一时间竟然没有找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听着拉克赛维继续说下去。
“更重要的证据是。”这回轮到拉克赛维得意洋洋了,“你刚刚的表演就和马戏团里走钢丝的杂耍艺人似的。”
“难道猫就不能当杂耍艺人了吗?”河马有些不服气,“你看上去还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呢。”
“你个笨蛋!”拉克赛维得意到尾巴在身后打了个结,“猫可以去充当马戏团里的小丑,但是绝对不能当杂耍艺人的。”
“因为观众看到有一只猫戴着小丑鼻子,确实会和看到人类的小丑一样,惊讶又开心。但杂耍艺人呢?人们看见一只猫在钢丝上倒立,只会觉得这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如果猫从钢丝上掉下来,大家也只会哄笑出声。在这种情况下,猫哪能是杂耍艺人呢?他只需要一个红鼻子就可以去当小丑了!”
黑猫下意识地点头。
“这倒是很有道理的。”他说。
“所以呢,”拉克赛维在尾巴得意到打第二个结之前就宣布了结果,“如果一只猫是所谓的杂耍艺人,那么它就一定不是猫!”
说完这句至关重要的话,他就忙着去解救自己缠成一团的尾巴了。就这样折腾了半分钟,拉克赛维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死结的一份子。
“听上去挺那么一回事的。”河马说,“但既然我都当不成猫了,那你总得给我一个适合的新物种吧?”
“嗯嗯。”拉克赛维正忙着把自己和尾巴一起解救出来,他说,“你是‘什么’。”
“什么?”
河马发出震惊且充满抗议的声音。对于这个敷衍得过头的答案,他简直快要气成气球了,只要轻轻一碰都能跳起来。
“瞧,都已经叫上了。”拉克赛维好不容易从自己的尾巴结里钻出个脑袋,“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的。”
“这也太蠢了点!”河马不满地说,“你就不能想一个……哎呀,总之比较符合阅读者期待的名字吗?比较英俊潇洒的,或者说能够充分彰显出我个猫魅力的。不过,唉,我本来就不该把这件事拜托给你这只从胡话书里冒出来的蠢猫。”
他陷入了思考。
“这还不如继续当魔鬼呢!”
已经被开除猫籍的生物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名字,不由得愤愤不平地喊起来,打算干回自己的老本行:“不过,当魔鬼还不如继续当猫!一只像猫的魔鬼,和一只像魔鬼的猫,留给人的印象可是完全不同的呀!”
“我不太能懂其中的区别。”拉克赛维咬着自己的尾巴尖,含含糊糊地说。
“区别可大了,就像是先吃午餐在吃下午茶和先吃下午茶再吃午餐之间的区别那样大!就像是鱼肉卷被你吃了和被我吃了的区别那样大!”
看上去是一只标准黑猫的魔鬼说:“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看到魔鬼后都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聪明一点。但他们呢,看到猫之后,往往又会让自己变得更蠢一点。所以当我们希望人类蠢些的时候,当然会选择当一只猫。”
说到这里时,他突然沉默了几秒。
“不过有时候他们也太蠢了!”河马嘟哝,突然善变得就像是一只真正的猫,“我还不如当魔鬼呢!”
他想到了泉镜花,那只喊着“猫”就开始动手动脚的不礼貌的小比熊犬,于是就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在这方面,我同情你。”把自己扭成了一团麻花的拉克赛维说,“人类确实够麻烦的,不过我觉得比起魔鬼还要差上一点。虽然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魔鬼,但我已经因此对整个魔鬼群体都抱有非常糟糕的印象了。”
“那是你的问题。”河马瞅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又变得骄傲起来了,“《爱丽丝梦游仙境》和《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中没有魔鬼,这我是知道的。多么没有见识的猫啊!”
拉克赛维却有些不快活。
“怎么能说没见识!”他说,挣扎着从麻花变成了中国结的形状,“我可是什么都知道!”
“但是你却不知道怎么解开尾巴和身子打的结!”
“打结不属于‘什么’的范畴里。”拉克赛维也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如果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只能说明所有的魔鬼都是傻瓜。”
河马下意识闭上了嘴:他对所有的魔鬼是傻瓜没有什么意见,但前提是他不是魔鬼,是猫。
而现在,他被开除猫籍,只能当魔鬼了,因此难得多了那么一点儿种族荣誉心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大想承认自己是“所有”笨蛋魔鬼中的一个。
“那你能说出‘什么’是什么吗?”尽管如此,他还是挑了个刺。
“这还不简单!”奶油色的猫咪正试图把自己的爪子也拽出来,他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当然就是‘这’啊!你该不会连这些东西都不懂吧?”
“我当然懂!我只是……只是在考考你。”
河马含含糊糊地说着,他绝不承认自己露了怯,只是追问:“但‘这’又是什么?”
此刻,拉克赛维终于又拉又扯地拽出了所有的爪子,他又忙着去解救尾巴了,根本没有空回答河马的问题。他几乎从地板上折腾到天花板上,最后才把尾巴完完整整地抢救出来,平平整整地铺在地面上。
“哇哦。”河马敬佩地说,“干得漂亮。”不过他有点怀疑这是通过类似穿模的能力做到的,就和之前拉克赛维把脑袋卡在了地板上一样。
“尾巴是不能杀的,我还要带着它去参加晚宴呢。*”拉克赛维不赞同地说道,“更何况,我的尾巴并没有隐瞒自己不是猫的事情。该被砍脑袋的是你才对。嗯,是你才对!”
他抖抖毛,突然振奋起来。
“什么?”他喊道,“这么看来,我准备了那么久的审判庭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吗?”
“等等?”河马大吃一惊,尾巴上的毛都炸开来了,“什么审判庭?”
“我的法官假发!这个我也准备了好久。当然,还有锤子!就差一个罪犯!唉,之前的每个罪犯都被莱特陛下赦免了,这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等等,我还没被抓到。”
河马灵机一动,想到:“所以我现在还不是罪犯,顶多算是犯罪嫌疑猫……或者犯罪嫌疑魔鬼。”一念及此,他立刻就朝门口溜了过去。
“先别跑!”拉克赛维就和一团滚动的奶油似的,跟在河马的身后就滚了过来,他举着一张纸嚷嚷着,“把这张纸带给大家!”
“这是邀请大家来审判庭出席的。”
拉克赛维得意地说,似乎对“证明了自己说的并不全是胡话”这一点感到很自豪:“当然,还有一份诉状……我是知道法院的流程的!”
然而河马还是露出了怀疑的眼神:犯罪嫌疑人给法院出席者捎邀请信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太像是法院的正规流程。
“差不多就是这些。”
拉克赛维把诉状藏到自己身后,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他完全无视了河马的表情,已经沉浸在了愉快的想象中:“差不多就是这些!我们法庭上见!嗯,回头我是不是还要准备一套法官的胡子?可是猫已经有胡子了。如果一只猫戴着两套胡子,那也有点太不像话……不过假发就已经够奇怪了,还要在乎什么呢?”
河马瞅着他,却突然一点都不担心了。
他拿着邀请信,转身离开了这里,口中恍然大悟般地嘟哝着:“我就知道,像是拉克赛维这家伙,就算是发起了审判,但又怎么可能审判成功呢……”
哈哈。
他突然释怀的笑。
保持着这样爽朗的笑容,河马打开信看了一眼。
“有关于河马到底是不是猫的审判,于明天晚上正式开庭。诚邀大家参加,并且在庭上踊跃讨论。——拉克赛维”
房间里,银虎斑沉着冷静地看着这封河马送过来的信,又举起来在灯光下瞧了瞧,又放在暗处瞧了瞧,最后又沾了点水,确定没有任何多余的字迹显示出来后,他转过头。
“索丽埃科,你怎么看?”他沉重地问。
“我在想。”索丽埃科用爪子拖着下巴,同样沉着冷静地说,“我算不算是猫。”
说到这里的时候,伯曼猫眨了眨海蓝宝石般的眼睛:“您也知道的,我可能也不太算是一只猫。嗯,严格来讲,夏目也不算是猫。嗯,希望他看到这份邀请信的时候心情不要太复杂。也希望我们几个来到了现场后,不会顺便也被告到被告席上。”
“你说的对。”莱特用爪子捂住脸,有些复杂地说道,“而且真要讲的话,我都有点怀疑自己也不是猫。”
索丽埃科动了动耳朵,她笑了起来:“这个您不用太担心吧。您都当了几百年的猫,没有谁在当猫上比您更有经验了。”
“问题是,猫真的能活几百年?”
莱特虚起眼睛:“活几百年的,怎么都不算是猫了吧?”
“好问题。”索丽埃科沉思着说,她柔软的尾巴轻盈地扫动着,“我突然还有几个问题:猫应该会穿靴子吗?会做饭或者拉三味线吗?能在天空上飞来飞去吗?”
“……”
“哦呀。”
莱特真诚地说:“这么一讲,明天晚上可别把我们所有猫都送到监狱里面去。我后天还有新的会议要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