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肖秉彝家的公鸡开始报晓。鸡鸭鹅起的比人早,连兔子都翕动着鼻子,开始嚼食青草。肖秉彝正在院子里刷牙,他踩在水泥堆砌起来的矮围墙上发呆,在自来水管下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小松跟顺子出现在他身后,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呔!”
“草……”吓他一激灵,差点从上面掉下来一脚踩进水里。看见来人,肖秉彝含着牙刷就要脱下拖鞋吓唬他俩。
顺子拦住他,道:“哥,你先别激动!先听我说!作坊那儿,我跟小松最新了解到,老周同意签下赵利翔那笔订单。”
“他签了?!不是,昨天我都那么说了,他咋还签呢!”昨天的时候,肖秉彝重点给他讲了利害和后果,没想到老顽固居然还是签了!
现在线上渠道的订单一直比较稳定,每个月长期做下去,不说能让作坊原班人马全部回来继续做绒花,养活现在的那十几个手艺人已经不成大问题了,那个老周偏要冒这个险。
赵利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要是搁他这儿,他绝对不签!
肖秉彝:“随便他吧,该做的咱已经做到位了,别的管不了。”他一边往屋里放东西一边嘟囔:“老倔驴。”
钟灵毓这个点儿还在睡觉,她现在每天运动量很大,早上醒过来后去院子里跳操,出完一身汗后吃早饭,然后去门拍素材。中午回来吃过饭、睡一会儿午觉,醒来后要么再去拍一些,要么在家里剪视频。
一到晚上,如果肖秉彝那边没什么事情、又不开会的情况下,钟灵毓就会去跟知心姐姐一起跳广场舞。这样的作息坚持了小半个月就又恢复了原来的体重。所以,她现在上镜也更有信心了。
这段日子有点忙,不但要负责运营团队的视频宣传账号,她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也在稳定更新中。更让她感到欣喜的是,钟灵毓有一天早上出门去拍素材,竟然遇到了她的粉丝!
一问才知道,佰云村居然有了民宿!
它们规模不大,但是已经有了好几波人先后来到这里开办民宿酒店。难怪她最近在村里老是看到有许多环卫工人在工作,还有很多地方都在搞装修。
因为许多民宿酒店的到来,肖秉彝现在忙着四处推销绒花工艺品,能给绒花作坊拉点订单就绝不歇着。
“张老板,这民宿酒店我看了看,真是一绝!您财大气粗,这装修上下了不少功夫吧?但是,我觉得,少了点东西。”
“少什么?”
“绒花呀。”
“您想,绒花是佰云村的特色,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千年的历史了,佰云村人人都知道这个。您想一下,它活了一千多年,有什么呀?有故事!它就是故事的载体。少了这个,民宿就少了特色跟风味。”
见张老板沉默喝茶不说话,肖秉彝觉得他快要被打动了,于是继续磨嘴皮子:“陕西有兵马俑,所以有一些酒店把这当成了特色,随随便便一宣传,有的是游客过来体验一把。您做这一行的,肯定得知道一些,咱的民宿要是再这么搞,肯定也行。”
肖秉彝给小松使眼色,小松从包里拿出合同,笑着道:“张老板,您要是感兴趣,这份合同请您过目。”
……
又谈下一笔订单,肖秉彝拿出口袋里的本子,中性笔划掉“张老板”这三个字,看着张老板后面还有两个人,他瞅了几眼,皱着眉头,面容严肃,跟刚刚在谈合作时的八面玲珑一点都不一样,他随性散漫地开口:“小松,走了,下一个。”
“哎!”
*
现在的订单多了一些,已经可以支撑绒花作坊正常运转了。但是,肖秉彝用力过度,订单量骤增,供不应求。会做绒花的人见到绒花又开始复兴,那些没来得及进城打工的,又回到了作坊。
天越来越凉,一笔笔订单的尾款都到了,但是赵利翔那笔订单的尾款还没打过来。
老周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是说再宽限几天。
时间拖得越长,他心里就越觉得不安。想起当时肖秉彝跟他预先提过的风险,内心只剩下着急与恐慌。
但是当时他也是没办法呀,经营一个作坊,迟迟接不到订单,大量的手艺人辞职想要转行,,压力如山一般压垮他的脊背,岌岌可危之下,有点订单,起码也能稳得住人心。他权衡再三,再三考量,最后还是决定要把合同给签了。
事到如今,老周一去赵利翔的民宿酒店才知道,他的融资黄了,现在连装修都停工了。装修费用付不起,天天被要债的人堵酒店,他人都不敢露面,哪里还能付给绒花作坊剩余的尾款。
7万块,对于规模不大的绒花作坊来说不是个小数目。要不回钱来,老周的头发都愁得白了不少。
天气逐渐转凉,为了出行方便,钟灵毓用她这几个月以来的工资买了一辆电动汽车,这下轮到肖秉彝羡慕了,因为他求了好几次,老耽就是不给批经费买车。
以至于他现在每次看到钟灵毓开着暖暖和和、可可爱爱的小汽车出门的时候,都忍不住羡慕。他、小松、顺子,三个大男人挤在一辆电动三轮车上,又颠簸又飕冷。
肖秉彝长长地叹了口气:“唉,羡慕这俩字儿已经说倦了。”
“臭老耽!抠搜!吝啬!”
老耽:“肖秉彝,我都听着呢!”
肖秉彝:“……”
钟灵毓现在有了车,还主动给村里做起了义工,刚来佰云村时,她就注意到村里有不少老人喜欢在大门口前坐着。每次频繁出门,也都能频繁遇见。她现在白天跟着阮东筝一起出门慰问老人,晚上的时候加班剪视频,日子过得充实。
今天,她照常帮着阮东筝把大米、油面之类的粮食从车里拿下来,两个女孩子拎着两手东西一起来到林阿奶家。这些东西有的是她自费买的,其他的是村里送的。
林阿奶身体不是很好,长年患病,路上过来的时候,阮东筝说起过她的情况,身为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她当即就哭了。
“林阿奶今年86岁,老伴死的早,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之前还有女儿赡养她,隔段时间就会回来一趟,但是自从她的女儿出事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那两个儿子呢,他们不回来看看?”
“大儿子蹲牢,小儿子倒是想把林阿奶接到城里去,可是他媳妇儿容不下她,老人家不想让儿子为难,所以,就又回到了佰云村,现在就剩她一个人了。”
林阿奶——一个被遗弃的人。
钟灵毓鼻子酸酸的,从钱包里抽出了几张红色毛爷爷塞进口袋,跟着阮东筝进去。
走进去后,小院有些荒芜。边边角角处,杂草丛生。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与椿树相伴生长,树的旁边是一个简易的灶台,灶台边是一些枯树叶、干草、干树枝,用作柴火。
房子偏老旧,墙体坑坑洼洼,有几间屋子,门上了锁,锁生了锈,唯一还在住人的只剩下一间主屋。
两位女生敲了敲房门,笑着问:“林阿奶,方便进来吗?”
一位矮瘦的老妪正围在火炉边吃着晚饭,见到家里来了人,拐着拐杖站起身,邀请她们进来。
阮东筝:“林阿奶,这是村里给您的一些粮油。”一桶油、一包大米、一袋子面粉。除了这些之外,钟灵毓自己花钱给老人家买了一床松软的厚被子跟一箱鸡蛋。
老人家受宠若惊,还想给两个女娃娃倒杯水暖暖身体,可是一去拿起暖瓶,发现自己忘记烧热水了。于是去火炉边烧水,阮东筝赶忙起身去替她忙碌。林阿奶一边等水烧开一边说:“今年居然有这么多东西,谢谢你们。”
阮东筝刚想说有好多东西是钟灵毓买的,但是被她拦下来,钟灵毓问:“林阿奶,您身体还好吧?”
“还是老样子,我有药,不怕。”林阿奶笑津津的,手指了指桌子。一只狸花猫走到她腿边,乖乖坐下舔爪子。
钟灵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药瓶,大瓶、小瓶、冲剂都有。钟灵毓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里面的四百块钱去递给林阿奶。她说:“阿奶,这个也是村里给的,您收好。”
林阿奶本来还推拒不收,但是架不住钟灵毓的坚持,她说:“每年都能收到这些东西,已经让我觉得很感激了……这次给的真的太多了。我一个老太婆,吃不了多少东西,花不了多少钱。”
钟灵毓:“阿奶,给您的,您就收下吧,您收下了,我们也好交差。”既然是这样,林阿奶怕耽误孩子们完成工作,这才把钱收下。
阮东筝指了指阿奶脚下的狸花猫说:“这只小猫好可爱啊。”
老人家笑笑,摸了摸它的头,道:“它可听话了,一点都不闹,还很好养活。我把它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时候,小小一只,不知道能不能养的活。但是它命硬,活了,到现在为止,已经陪了我9年多了。”
“九年?!”活了9年的猫相当于49岁左右。
一人一猫的生活过了9年,林阿奶一个人至少有九年的时间独自一人过活。
钟灵毓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她陷入到漫长的等待中,每天心怀期翼地搬个板凳坐在门前,坐上一天,而后又孤寂落寞地回到冷清沉寂的房间,如此循环,不知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