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辛怀着巨大的疑惑告别了家人,骑车返回了学校宿舍。
一推门就看见丁舧坐在书桌前边,摸着盲文的练习册在做题,听到他发出的声音回过头来打招呼:“来了?”
“嗯,这么用功。”袁辛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干巴巴地评价。
丁舧转回身,笑了笑:“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不用功怎么行。”
他只说了这一句,接下来也没了声,宿舍里安静得可怕。
袁辛拉开自己书桌的椅子坐下,侧坐过去正对着丁舧,疑惑地从上到下地打量他。
好像一切跟以前一样,又好像有点不一样。
过去的话,丁舧一定会厚脸皮地过来搂搂抱抱地打个招呼,说两句骚话,然后再分享自己回家的事情,恨不得事无巨细地报备,然后两个人该吃饭吃饭,调整到晚训的状态。
现在,盛着饭菜的保温盒就在餐桌上摆着,看起来可怜巴巴,好似被人抛弃的小孩。
但留给他们的时间的确不多了,眼前这位卷王突然卷得更厉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更奇怪的是,自己以前这么盯着他,他一定会发现,而且反问过来,现在却真的毫无反应。
难道有什么“魔法”消失了?
“舧哥?”袁辛试探地喊了他一声。
丁舧立刻冲他转过头:“嗯?”
“没什么,就感觉你这半天不见,突然又卷出了新高度。”袁辛说。
丁舧笑笑:“人不疯卷枉少年,和我一起卷吧。”
“你不吃饭吗?”袁辛看了看那些保温饭盒。
“饿了你就先吃,我琢磨完这道题。”丁舧重新转回头去。
袁辛还是觉得不对劲,沉不住气地问:“你还生我的气?”
“怎么会?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丁舧把书往桌上一扣,站起身来,“那先吃饭。”
饭菜依旧是琳琅满目,色香味和营养俱全,他们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吃猪肉,是因为这些猪是丁爸爸投资的一家养猪场特别饲养的,不含瘦肉精和任何对运动员有影响的药物,不会给他们的药检带来困扰。
吃饭的时候丁舧跟以前一样,随意聊着天,说回家的见闻,但就是只字不提昨晚那一“啃”。
袁辛非常疑惑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又不好意思主动提起,只能耐着性子等。
丁舧情商巨高,甚至不用眼睛看都能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这么大的事他都不肯主动解释,显然就是不对劲。
但袁辛始终问不出口,就只能忍着。
晚训的时候汤姆斯很高兴地就他们昨天取得的佳绩进行了不遗余力的夸夸,表示他们俩的成绩已经引起了省残奥委员会的注意,特意还对他们的尿检情况给予了关注,确定两人没有任何问题,就跟教练组进行了友好沟通,力邀他们参加五月份的人才选拔。
“我已经回复了他们,这次选拔赛一定会参加,小伙子们,我知道你们马上要高考了,但这次选拔赛对你们来说也一样重要,一定不能掉以轻心。”汤姆斯兴奋地说。
袁辛和丁舧自然配合地表达了自己的奋斗热情:
“加油!”
“必胜!”
日常晚训结束,回宿舍轮流洗澡,各自学习,流程一如既往。
然而到了睡前,丁舧还是没有开口的迹象。
昨晚不是说“有账明天算”吗?这“明天”都已经过完了,就这样黑不提白不提了吗?
袁辛虽然不再像昨天那么上头,但是倔劲儿上来,绝不允许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看见丁舧从洗手间里摸索着回来,屁股一歪坐到床尾,脱了鞋往上蛄蛹,他便主动开了口。
“舧哥,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袁辛隐隐压着火气。
丁舧已经挪到了床头,坐在被窝里,沉默了片刻,“嘿嘿”笑了两声:“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
“你是在等我问?”
“嗯啊,那么不好意思的事儿,你不问,我就不说了,怪别扭的。”丁舧挠了挠脸,“抱歉啊袁辛,我做得是过分了,就是当时太生气,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好,不想再听你说那些戳我心窝子的话,只想把你嘴堵上,但我手里又没什么趁手的工具,所以……”
袁辛换到他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挨着他的床边:“就只是这样?”
“还能有什么。”丁舧满脸歉意地笑了笑,“一时冲动,真的很抱歉。但你不是不介意跟男的嘴碰嘴吗?应该……没那么生气吧?如果还是很生气,打我一顿也行,我绝不反抗!”
操,在这儿等我呢?!
自己说的话,咬着牙也得认。
袁辛郁闷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看微弱的灯光下他那张坦然的脸,火气只增不减。
“你是gay吗?居然能有这种离谱的想法!”他紧紧盯着丁舧问道,“哪个直男会想着用自己的嘴去堵别的男人的嘴?!”
丁舧表情尴尬了一下:“你这么推测也太武断了,明明就是你不介意我才会这么做的。”他顿了顿,问道,“难不成你希望我是gay?”
袁辛:“……”
真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
他眼都不眨地看着丁舧的眼睛,此时此刻真是恨对方是个瞎子,茫然虚焦的眼神滴水不漏,看不出任何破绽。
“袁辛,我那么做,是不是……让你觉着恶心了?”丁舧小心翼翼地问。
恶心?怎么可能,只可惜来不及享受。
要是名正言顺该多好。
袁辛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着丁舧略显紧张的眼神,他只能说:“恶心当然没有,但我不喜欢拿这个来开玩笑。”
接吻是跟喜欢的人才做的事,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要对我这样。
“以后不会了。”丁舧很认真地点头,“我发誓。”
袁辛忧伤地“嗯”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就算别的男的不介意,你最好也别这么做。”
“当然了!”丁舧飞快地说,“我怎么可能会亲别的男的!想想都觉得恶心!”
是吗?袁辛心情沉重地想,原来他觉得男男接吻恶心啊。
“我在你眼里不是男的吗?”他自嘲地问。
丁舧勾唇笑道:“你是男的,但也是小甜瓜,怎么能跟别人一样。”
“我有那么特别?”袁辛明知道自己该停止了,却还是忍不住继续问道。
“当然!”丁舧挑眉,转头朝向他,表情变得严肃认真,“你是我最好的搭档,我最看重的朋友,如果不是这样,我才不会假装大方地放你走,让你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袁儿,我很抱歉,之前是我对你的干涉超过了朋友的界限,就算是‘为你好’,也得你自己觉得好才行,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但是我想说的是,不管将来我们还做不做搭档,我们依旧像现在这么要好,永远都不会疏远。你是我丁舧认定的人,别想跑。”
一番话听得袁辛既开心又伤感。
是看重的朋友好啊,可也永远只能做朋友了。
死心吧,袁辛,把你那点小心思好好藏起来,别拿出来恶心人。
这会儿他突然无比羡慕异性恋,至少不会像男同这样住一个宿舍、二十四小时相处,整天把自己架在油锅上煎熬。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难怪很多文人墨客都是酸唧唧的文艺逼,都是爱而不得闹的。
“多谢舧哥看重。”袁辛故意打趣道,“那之前的事儿就翻篇儿了,晚安。”
他失落地关上两人的台灯,挪回自己床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暗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下了课间操,袁辛懒洋洋地往回走,看着韩江给孙嘉研送完爱心之后跑回自己身边,夹杂着一些真情实感地问道。
天气暖和了不少,晌午的阳光也最是灿烂,韩江双手抄兜,仰头四十五度,凹出一副文艺青年的造型。
他慢悠悠地说:“等到无疾而终的那天,自己就会知道了。”
“真的不打算表白吗?”袁辛问道,“你不会觉得遗憾?”
韩江故作深沉地说:“高考完看心情吧,如果不能考到同一个地方,表白也没什么用,除了让自己死心之外,还会让两个人见面觉得尴尬。”
“万一孙嘉研也喜欢你呢?你别这么主观武断。”
“她一看就是眼光高的人,看上你或者舧哥还差不多,看上我的几率低于百分之十。”小胖儿丧气地说。
袁辛拍了拍他的肩膀:“倒也不必如此自我贬低。”
“有自知之明,才能驶得万年船。”韩江感叹道,“喜欢了注定不会喜欢自己的人,就是一场地久天长的煎熬。她身边没人的时候你惦记,有了人你又会妒忌,可大家身为朋友,还得尴尬不失礼貌地表示祝福。太要命了。”
扎心了,老铁。
袁辛原本想跟韩江取取经来着,谁知换来的是心绞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将来某天也得眼睁睁地看着丁舧谈恋爱,想想这个画面,好像不做关系太好的朋友,也没那么难受了。
眼不见为净。
“袁儿,你不对劲。”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旁边传来韩江的声音。
袁辛觑了他一眼:“你又知道?”
“都写在脸上了。”韩江指着他的额头,一字一顿地念,“我、有、心、事!”
袁辛没吭声。
韩江兴奋地搭着他的肩膀:“你平常对小情小爱这种事儿一点兴趣都没有,突然问我这个,肯定有问题!说,是不是想静静了?”
说这话的时候,俩人正好从教室后门进去,小胖嗓门不小,丁舧耳朵又好使,立刻转头“看”了过来。
柳文静去看他们比赛,还要跟袁辛单独合影,表现得那么明显,韩江、孙嘉研他们肯定看出来了,女生们不好当着他的面说什么,但小胖儿肯定不会错过拿这事儿打镲的机会。
说真的,要是有哪个女孩这么追求丁舧,袁辛肯定酸得牙都倒了,可是丁舧从来没对这件事发表过什么意见,甚至置若罔闻,想到这里,袁辛更加沮丧。
他本来也没打算用无辜的女生去试探什么,而且现在情况很明显,试探也没用。
试来试去,最后小丑是他自己。
所以他一把推开韩江:“瞎几把说什么,我都和她说清楚了。”
“你是不是戒过什么瘾啊那么大忍性。”韩江窜进自己座位,倒过来冲他们坐着,“人家柳文静相貌好、性格好,学习也不错,你就先保持着联系呗,高考之后再好好相处,没准儿能成呢。”
袁辛坐在丁舧旁边,在桌洞里翻找着下堂课要讲的卷子,没搭理这个事儿妈。
聊八卦、起哥们儿哄是最好玩的,他虽然没吭声,但韩江的热情之火并没有熄灭,继续输出:“咱没几个月就高考了,没必要因噎废食啊。对象还是找一个地方的好,知根知底,将来过年过节回家也都回一个地方,不用来回跑。”
是个屁!小爷还没说什么,你他妈的快给我把孩子名儿都取好了吧。
袁辛冷着脸把卷子往桌上一拍,心里越发懊丧。
小爷是男同,想不到吧?!不会有孩子了!
始终得不到回应,韩江转头寻找同盟军:“舧哥,你说是不是?”
袁辛本以为丁舧会对这件事笑笑就算了,或者引开话题,毕竟之前他都没说过什么。
谁知这次对方突然应了声。
丁舧拿着他的中性笔,修长的手指转笔转得飞起:“韩江说得有道理,袁儿五月份就满十八了,不算早恋了,有优秀的女生追求,试试也挺好。”
“就是!就算不合适,上了大学各奔东西也就不用有什么下文了,最重要的是别错过。”
韩江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了一堆,但袁辛什么都没听见,他本就压抑着的情绪被丁舧那句话瞬间给点着了。
“我他妈谈不谈恋爱,几岁谈、跟谁谈,和你们有关系吗?!”他霍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摩擦出尖锐的剐蹭声,“又他妈不是我爹,管得着么!”
预备铃已经响了起来,但是袁辛满心烦躁,根本坐不下去,转身大步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