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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笼中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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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裴珩果然再也没有来过。

他丢下的一叠子书,崇文馆过来拿了些藏书回去,剩余的萧知遇便塞回了书架,塞到了最上边那一层,他心知裴珩不会来了,瞧着也觉得伤感。

倒是萧容深来了一次,就在事发当晚,皇帝准他看望二皇子。出了这种事,他不敢给他们送银钱,便带了太医过来给萧知遇治伤,还带了些补品。

萧容深与宜明交好,是来说和的:“四哥脾气差,有时气急了是会大动干戈,我替他给二哥赔礼。”

萧知遇摇了摇头,“与你无关。”

太医开了药,说脸上的不会留疤,手上这伤折磨人,伤了筋骨,以后写字行动不会有碍,只是不如原来灵巧。加上他身子骨原就差,如今心情郁结,怕是没法好起来了。

萧知遇谢了五皇子和太医,送容深出门。

萧容深瞧着萧知遇受伤的右手,又看了看对方消瘦的面容,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希望二哥莫要责怪……大家都是兄弟,一时糊涂罢了。”

若在往日,萧知遇便是看在淑妃和五弟面子上,也会说一句“不是大事”,这回沉默不语,算是没了情面。

*

裴珩的伤没有大碍,听闻皇帝如今对裴氏母子颇多照顾,得知此事也并未降罪,口头训斥两人几句也就罢了——萧宜明是奉命不假,却私自动刑,而裴珩擅闯翠微院,到底也犯了忌,这便各打五十大板,轻轻放下。

皇帝也遣了太医去翠微院,算是弥补,萧知遇起初还怕自己连累裴珩,差进宝去打听时才发觉自己天真得可笑——裴珩的处境已完全翻转,再不是前两年需要景华宫庇护的罪臣之子了。

短短几月之间,大昱与北狄的战事愈发激烈,据说是因萧旸从中谋划的缘故,北狄在朔州战场上节节败退,大量兵力退向凉州。

凉州本是几年前北狄从大昱手里所夺的土地,大昱将士见此,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当即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直追到了凉州。

这时北狄国主再是昏庸,也明白自己是错信了萧旸,立刻下令追杀,萧旸却已逃出北狄,不知所踪,走前还杀了当年出卖情报导致一家人流离失所,更致使凉州失陷的那名叛将。

北狄很快向大昱求和,但为时已晚,大昱拒和,誓要夺回凉州。

消息传回京师,朝野庆贺,萧旸从万人唾骂的叛贼,变作了战场上的英雄。宫中人人都是墙头草,对裴氏母子自然也愈发殷勤,谁都知道待到萧旸回朝之日,这两位便是贵人了。

进宝说到这里,叹息道:“我听说凉州已迎回了萧旸,推举他统帅军营,待战事终了,萧旸便要胜利回朝了……说起来真是好笑。”

萧知遇默然听着,没有吱声。

进宝忍不住道:“殿下怎么不问我在笑什么?”

见对方不说话,他只得麻利地给殿下换药,自顾自说了下去:

“从前大臣们都认为他勾结北狄,没少说他的坏话,又说家丑不可外扬,朝里骂着,朝外瞒着,老百姓大多都以为他早已死了,如今忽然回来,还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呢。”

萧知遇终于开了口,轻轻道:“父皇自有法子解决,不会让大家太难堪的。”

进宝好奇道:“有什么法子?”

他却不再说了,只看向自己缠满了白布的右手。

进宝总想着逗殿下开心,便说道:“民间说书的写书的,可喜欢用萧旸的事迹做文章了,传得神乎其神呢……不止他,便是裴公子,外头也没少写故事。”

萧知遇稍稍有了兴头:“怎么写的?”

“殿下喜欢,奴才便找门路问问,宫里也有人爱看这些的。”

待到夏天,大昱与北狄的战事终于结束,凉州尽数收复,连北面丢失百年的屏州也夺了回来,北狄甚至割出了几座城池,主动向大昱讨饶。北狄国主此次听信萧旸,导致大军节节败退,很快便被亲族攻讦,漠东王趁机发动政变,随即登位。

至此,萧旸通敌之罪完全被洗清。

他当年被朝廷追缉,被逼逃入北狄一事,众臣心照不宣,换了个说辞:萧旸是卧薪尝胆,为取得北狄信任,才与皇帝做了这一出苦肉计。至于当初挑拨离间,闹得满朝风雨的谣言,当然是陆文桢借题发挥污蔑萧旸,纯属子虚乌有。

民间的说法更为传奇,萧旸是战场受伤流落北狄,便隐姓埋名蛰伏于北狄军营,趁势跳反。

不管他人嘴里怎么说,如今萧旸力证清白,甚至为大昱夺回了凉州屏州,功不可没,回京在即,无论如何也会是封王的待遇。

萧知遇在翠微院听着墙外宫人们的谈论:“朝梦苑的两位,过些日子便该出去了?”

“那是当然,陛下已为这位大功臣修缮了王府,待他回京,便能接妻儿出宫了。”

“啊,那裴公子岂不是成了世子了?难怪最近姐妹们没事便往朝梦苑走动,原是为了这个……”

萧知遇默默听着,屋檐下的鸟笼里传来振翅的声音。

他垂下头,努力用手握笔,右手却一直在发抖。太医说他的伤不算严重,已快好了,但他每回想握笔,便觉手不受控制。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说是不碍行动,也到底留了毛病,不知何时能好。

他只得放弃,换了左手。

*

裴珩离开的那一天,来得远比他预料的要早得多。

年中时,萧旸顺利回京,当日在朝堂上便被皇帝封为睿王。且许他参与军机要事,辅佐皇帝理政,这可算是天大的恩宠了。

满朝文武皆知,这是萧旸与皇帝做的交易:萧旸助皇帝逼退北狄,皇帝助萧旸扫清之前的叛国传闻。这样一来大家都得了个体面,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睿王。

但如此局势,朝中少了一个陆文桢,又多出一个萧旸。

就在同一日,裴氏母子被接出皇宫,萧知遇就站在翠微院的院墙内,踩着几层桌子往外张望。

年初时,他为了贵妃的病,就是这么拖了桌椅翻的墙,摔断了手臂。如今他小心翼翼站在墙内,想看一眼离开的裴珩。

听闻一大早淑妃和梁昭容亲自去朝梦苑请裴氏,都被她骂了出去,闹了好大的没脸,还是萧旸到场相劝,才算完事。裴王妃出了气,有意炫耀,让宫人们驾着车辇,在宫内绕了一圈,极尽风光,正巧远远路过了这甬道的尽头。

萧知遇只见热闹的一长队人群,巨大的车辇在前,伞盖风中晃动,料想那位睿王正骑着高头大马在旁,而裴氏母子就坐在车辇上。

隔得太远,他看不清裴珩如今的模样,想必威风又神气,他只踮脚望着,望着那一长道的人群消失在甬道尽头。

裴珩终于等到了这天,他是真心为裴珩高兴,下意识露出笑来,笑着笑着,竟掉下眼泪。

他忽然想到,今后他恐怕再也见不到裴珩了。

日头正烈,晃得人眼花,他却觉得心里发冷,蔓延到手脚,他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院墙内,依旧望着空荡荡的甬道,有些个宫人路过,奇怪地瞧着他,发出嗤笑声。

进宝劝他:“殿下,您可快点下来吧,手还没好全呢,若再摔了可怎么治……”

萧知遇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下去的,也许是进宝扶了他爬下桌,他就这么心思不属地坐在屋檐下。

直到日头西斜,将檐下鸟笼的影子映上他的脸,他终于抬起头,隔着一条条细长的阴影看天,没一会儿便起了身,取下那鸟笼。

笼中豢养的鸟儿,正是从前他和裴珩一同捡到的那只,原想着养好了伤就放回去,没成想他养着养着生出了感情,总觉得它像裴珩,便就这么留着。后来陆家出事,他和贵妃被赶到此处居住,鸟笼也带了过来。

裴珩现在出去了,自由了,这只鸟儿何必还要拘束在这里呢。

他这么想着,打开了鸟笼,说道:“你也走吧,别在这里受苦。”

鸟儿被关了许久,和他亲近,跳上他的手背啄了几下,见他没有理它,又转头看看外面,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然而它翅膀落了残疾,飞了不过一丈高,摇摇晃晃的又坠了下来,摔在地上,摔得满身是泥,狼狈扑腾着。

进宝连忙跑过去捡起,唉声叹气。

萧知遇怔怔望着,终于意识到,这笼中鸟原不是裴珩,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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