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玄鸟胸针,段朗星跟楚言明里暗里提了好多回,都碰了软钉子。他倒不是真稀罕那古董物件,只是谁都知道那是楚言从芭莎慈善夜拍下来的,他要是能戴着,相当于宣示主权了。
如今看这胸针被易卿尘佩戴在领口,段朗星心里瞬间打翻了五味瓶,冲向他递来气泡水的倒霉蛋使劲儿发了通脾气。
临近开场,导演组的小助理走进来,请各位明星贵宾们入场就坐。盛世娱乐的一行人鱼贯而出,作为国内顶级的娱乐公司,尤其在音乐领域,盛世是首屈一指的巨头。无论是流行音乐、摇滚乐、爵士乐,抑或是民谣,都有着盛世的身影,它成就过无数耀眼的音乐传奇。
CEO楚言是盛世的灵魂。他既有富家子的雍容,又带着读书人的儒雅,一身精致的深灰西装,时髦得恰到好处,步履从容地走在最前头。像段朗星这样的顶流少爷,也不禁一脸崇拜地行在身侧。
楚言回头望了一眼,停了停脚步,说:“易卿尘,跟上来。”
“……好。”易卿尘本来很有自觉地走在队尾,被楚言点名之后,也只是略略往前快走了两步。
星光熠熠的现场,即使是走廊上,主办方也安排有摄像师记录嘉宾们的一举一动。盛世娱乐和尚星娱乐的人马在电梯口不期而遇,摄像大哥立刻嗅到气息,将镜头对焦。
楚默的半长银发在红色西装的映衬下格外显眼,身旁的宋小赢则眼观六路,视线扫过对面盛世的一群人,目光倏地停在其中一个的身上,之后附在楚默耳畔说着什么。
“大哥!”楚默热情洋溢,一双狐狸眼略略上抬,走上前去,对上一双沉着的瑞凤眼。楚言挺拔如松,站定后,淡笑着回道:“你来了?”
虽然人尽皆知,两兄弟不睦已久,但人前却总是兄友弟恭。盛世和尚星在多个领域缠斗,这些年尚星的势头强劲,不再是当年被盛世死死压住的局面了。人们都以为楚默的獠牙就要露出来了,等着看一出豪门宅斗好戏,不料等到今天这好戏也没正式开锣。
电梯就那么两部,等的人多,两伙人只得站在一起互相客气地聊天,眼神时不时瞟一眼摄像机。
聊着聊着,楚默话题一转:“诶,大哥,易卿尘呢?我今儿正好当面跟他说一说,上次的事儿可真是个误会。”
“小易!”宋小赢一喊,人群里正在发呆的易卿尘猛一抬头,见是宋小赢,眉头一沉。
宋小赢满脸堆笑,摆手让他过去。易卿尘看向楚言,楚言略微垂了下眼。他只好不情愿地迈步往前,同时挂上个职业微笑。
见易卿尘往楚言那边走,段朗星迈开步子就要挡在前面,吴芷静见状,一伸手拉住段朗星的胳膊,“星,你看那不是徐导吗?咱们去打个招呼……”就快炸毛的青年被得力的女总监拉走了。
易卿尘走到前面,站在楚言身旁:“小楚总您好。好巧,又见面了,宋先生。”
楚默客气地和易卿尘握手,目光扫过易卿尘西装领口的胸针,暗暗抖了下唇角。
“你们看,我跟小易好着呢,上次根本就没啥事儿,都是外面的人瞎传话,唯恐天下不乱。”宋小赢看向两位楚总,说完又看向易卿尘,抬了下眉毛:“你说呢,小易?”
易卿尘自然不会幼稚到在这种场合制造不和谐,只点点头:“上次宋先生确实待我非常重视。”
楚言将易卿尘轻轻向后揽了小半步,眼神犀利地看向对面的两人,说道:“下次请我公司的人吃野味,记得叫上我。”
“楚总这么严肃,显然还是误会了!哎?正好有人可以给我作证。”宋小赢的视线越过人群,朝不远处招了下手,“沈老,快来,正说你呢!”
易卿尘转头看向宋小赢手指的方向,只见沈鹤衣正走过来,他身旁跟着一个宽肩窄腰的青年,优越的外形十分显眼。易卿尘眉心突跳,竟然是杨原野,他怎么还和沈鹤衣在一起,是因为缺钱吗?
杨原野一身简约的黑色西装,头发向后梳拢,露出光洁的额头,浓密上挑的剑眉,内双柳叶眼,凌厉的下颌线条,肌肉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身材高大有型。
易卿尘还记得当年杨原野参加《Mr. Y》新专辑发布会时就是这身打扮,那时更多的是少年的意气风发,不似如今冷峻疏离。想起那天和杨原野在篮球馆里的对话,易卿尘本能地逃开了视线。
沈鹤衣一副慈眉善目,还没说话就先发出长者特有的笑声,低沉而连续:“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说咱们那天吃饭的事儿呢!”宋小赢说。
沈鹤衣十分老练地接话:“吃饭什么事儿啊?不是都挺好的吗……”
“你看看,可不就是了!”宋小赢皮笑肉不笑,用余光瞄着楚言的反应。楚言依然阴沉着脸,没给他们半分面子。
叮——电梯来了。
“我们先走了。”楚言冲楚默抬了抬手,带着盛世的人进了电梯。易卿尘也跟着走了进去,视线自始至终平视前方,不作他想。
小白跟在易卿尘身后,进电梯时被宋小赢的胳膊一碰,手包掉在地上。他帮她捡起来,递回去时说了句:“白小姐,凡事当心点儿。”
小白和他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易卿尘为她挡着电梯门,待她进来,电梯门才缓缓关上,载着盛世的人先行去了会场。
楚默扭头给宋小赢递了一个眼色,宋小赢微微颔首,心领神会。
“呵,你们看见没,我大哥居然把那么贵重的胸针戴在易卿尘身上,上次还跟我说不在乎他……”楚默的狐狸眼一挑,砸了咂嘴。
“我看也未必,”沈鹤衣话里有话,“我听人说易卿尘前阵子去小齐的婚礼了。”
宋小赢显然也知道:“可不嘛,有人发现场照片给我了。三十几度的天,扮成个熊样又唱又跳,真是笑死了,头套一摘,小脸儿跟冲过淋浴似的!”
“你们当他图什么?据说小齐就给了十万块钱。”沈鹤衣说,“他要是真那么金贵,楚言怎么舍得他去干这个?我看他怕不是人前显贵,人后受罪。”
“说的是,就算是为了结识人脉,也有的是别的场合,不用去遭这份罪。要说就为了区区十万块,那更是笑掉大牙,哈哈!”宋小赢的笑引来附近人回头注目。
楚默轻咳两声:“说话注意点儿,咱们走着看。对了沈老最近生意怎么样?怎么没看见沈世豪啊?”
“世豪有表演,彩排去了……”
大家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杨原野的心中却像压了一座大山,他没想到易卿尘赚十万块竟是如此不易。他心里咯噔着,猜想那钱也许就是他给自己的那一笔。上次在篮球馆,他拿了那银行卡,就一直塞在手机壳的夹层里,从没碰过。他以为钱对于易卿尘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今天才发现也许自己错了。
杨原野默默拆下手机壳,拿出那张卡,在手机软件上查看了余额。
十万块,果然如此。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虚无,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电梯门,面上涌起了一层薄雾。心跳得又快又乱,眼眶发热,像有什么酸涩的东西要冲出来……
颁奖典礼即将开始,明星们纷纷就坐。易卿尘看向观众席,五颜六色的灯牌中有一片蓝色的海域,小熊男就坐在第一排,见他出来,像个雨刷一样,使劲冲他摆手,喊他名字。易卿尘微笑点点头,只是此刻心情略有些沉闷,他低头找到贴有自己名牌的座位坐了下来。
果然小白说得没错,当主持人念到“年度最佳新人歌手”获奖者时,身边许多目光都向他聚了来,仿佛大家早就料到获奖者就是他。
“恭喜易卿尘!”主持人掷地有声地念他的名字,身旁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屏幕播放着易卿尘的获奖短片,他款款起身朝舞台走去。蓝色灯牌霎时都举得老高,应援口号响彻场馆。
主持人王大麦出乎观众意料,甩出了几个看似刁钻的问题。易卿尘却不觉得奇怪,其实吴芷静早就告诉过他,那是事先定好的,为的是制造话题。
易卿尘先故意表演了一丝惊讶,再淡定沉着地应对,巧妙应答,引得粉丝们群情激昂。看来吴芷静预设的效果达到了,虐粉才能固粉涨粉。
到了正式发表获奖感言时,易卿尘刚要开口,忽听远处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易沉冤——”
这难道也是设计好的?
不对。易卿尘心头一紧,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叫他易沉冤。
果然,易小雪穿着一身酱红色家居服,正从观众席二楼跑向舞台方向,跑向他。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她跑步的姿势拐着扭曲,隔着老远都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慌乱。这是怎么了?她是不是在向他求救?
易卿尘的心提到嗓子眼儿,担心易小雪遇到了什么事情,他想回应,可台下波涛起伏的蓝色灯牌,又在提醒他一个现实:此时此刻,是媒体镜头聚集的颁奖典礼现场。
如果母亲以这样的方式曝光在公众面前,那么他背后的故事必然瞒不住。这毁掉的不止是他自己的星途,更有公司许多人的心血和钻营,还有那些真实的歌迷心中的国乐梦。
娱乐圈很现实,没有“祸不及子女”一说。很多当红明星,父母被爆出一些经济政治丑闻之后,全家便会一起遭到封杀和辱骂,更何况“母亲是杀人犯,父亲是□□犯”这样黑暗劲爆的家世背景。这和易卿尘谪仙般清贵的人设摆在一起,无疑等于宣告职业终结,而媒体的长枪短跑又会进一步刺激易小雪不稳定的精神状况,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此刻,他能做什么呢?易卿尘发现自己非常渺小无力,保护不了家人,也保护不了自己。
他从前想的很简单,想有个地方弹琴唱歌,有一份营生,养活自己。后来楚言代表公司抛来橄榄枝,他也没多想,欢欣着也许有个机会可以实现秦寒松的愿望,把古琴之音带给更多的人。
其实这个世界上,不缺一个易卿尘,他渺小如蝼蚁,本就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一路走着,形单影只,想要据为己有的都被告知:他不配。
然而音乐是个神奇的东西,来自心灵,也可以直达心灵。感激命运眷顾,他的音乐被人们听到了,琴声悠悠,歌声朗朗,他不再是一个人。
易卿尘没那么怕身败名裂,他只是不愿意让别人失望,尤其是那些被他的音乐触碰过的灵魂。在许多人看来,那不光彩的“原罪”会玷污了古琴、玷污了音乐。所以,他终究还是不配。
随着那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近,场上骚动渐起。
一切摇摇欲坠,倾颓近在眼前。
谁能来救救自己?
易卿尘呼吸急促,额角的冷汗流下来,他从未如此渴望过,这世上有神。
他的灵魂此刻正站在通往大悲殿的石阶上,小小的身影用力地击鼓,祈求神明听到。
他的心一直下沉,一直下沉……就在即将摔向地面的那一刻,从大悲殿飞来一只燕子,翩然而至,托住他下坠的一颗心,将它轻轻救起。
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从侧面快速闪现,身手利落地将易小雪揽住,顷刻间带离了现场。鞋尾金属铆钉划过空气留下一抹耀眼的银白,在易卿尘的耳畔激起一道晨钟暮鼓,悠远绵长,可以穿山越岭。
他,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