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肖肖带曲欢来到距离最近的青芜镇。二人走到镇上,满目萧然。
街巷上小摊东倒西歪,风卷起漫天尘土,家家户户门扉紧扣。天空被狼烟掩盖,本该热闹的白日静谧非常,只不远处有一二声犬吠。
秦肖肖低着头走过,心中默念还有40日。
这场战乱很快会平息。少年意气的三皇子上官宸启会排开万难,以不能抵挡之势击退敌人,恢复两州安宁。
她只需要循着上辈子的轨迹,好好苟住性命就可以了。
医馆位于一个小巷,十分好找。满街只有一个铺面半掩门扉,即使战火纷飞也不关门,就是医馆。
一位小童坐在医馆门前的台阶上,倚着门栏打呵欠,远远看见他们二人,朝里喊了声:“爷爷,有人来了!”
说罢无人应声,小童又继续倚靠着门,边眼泪涟涟地打呵欠,边解着手中的九连环。
待到秦肖肖和曲欢两人走近,小童低着头玩自己的,一眼没看他们。
“打扰了,请问……”秦肖肖朝门里看了一眼,只瞧见一排药柜子,没看见人,遂开口询问。
小童不耐地抬头看他们,待看清,突然扔掉玩具,“嚯”地一下站起来。
“妹妹!”他大喊。
秦肖肖被吓了一跳,没站稳微微向后仰了下,身后曲欢上前一步轻轻送入手臂让她扶着。
小童又上前一步,圆圆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地看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带着几分羞涩说:“妹妹好漂亮啊。”
秦肖肖不解:“妹妹?”
这里可没有能称作“妹妹”的人啊。
秦肖肖身侧的曲欢一瞬间黑了脸。
下一刻,小童挤开秦肖肖,到了曲欢身旁,奶声奶气地模仿大人说话:“我、我一看见妹妹的脸,心就跳得格外快,这定是我爷爷说的一见钟情,我喜欢妹妹,想问问妹妹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我叫上我爷爷,这就去,嗯,去提亲。”
他这算是被个小屁孩轻薄了吗?曲欢心里霎时间有许多脏话想骂。
秦肖肖不厚道地笑起来,对着小童说:“哈哈我家妹妹确实好看,不过求娶的事就算了,你们现在才那么大点,这事儿过几年再说吧哈哈。”
小曲欢不敢置信地看秦肖肖一眼,绕开小童,怯生生地躲到她身后,气急地喊:“姐姐!你告诉他,我不是……”
他小声地同她说悄悄话。
弟弟乖觉,秦肖肖起了逗弄之心,她睨了曲欢白嫩的脸蛋一眼,笑着同他说:“啊,不是什么?你难道想说你不是女孩子?天啊,我一直以为你是女孩子呢。”
曲欢:“……”
曲欢面无表情,神情严肃,但面颊上肉嘟嘟的婴儿肉让他威严不起来。
曲欢:“姐姐不要开玩笑,我都和姐姐住一起那么多天了。”怎么可能连性别都分不清楚?
小童插话:“妹妹不要狡辩了,我都和妹妹私相授受一辈子了!哎哟!哎哟!好疼!爷爷我知错了!”
“再敢胡说!”医馆里走出位白须白发、精神矍铄的老人,抬手给了小童一个栗子。
老人眼睛有一半上翻,眼白的部分比常人多,使他带上股阴冷感。他瞟了眼秦肖肖和曲欢,道:“进来吧。”
他们跟着老人迈过门槛。小童蹦蹦跳跳地也要跟上,老人微微侧过脸,秦肖肖只能看见老人翻白的眼,小童却立即止住脚步。
“妹妹,我爷爷可凶了,我不敢进去,不过你莫怕,有哥哥保护你。”小童怂怂地退到门口。
曲欢未搭理他,心中不愉地往前走,走了几步,又转回身。
孩童模样的曲欢站直身躯,眼微抬,“我才是哥哥。”言罢,转身进屋。
秦肖肖一直带笑地看他。小孩子的一些好胜心,让她觉得可爱。
秦肖肖目光落于曲欢的脸上,曲欢确实生得标致。白白嫩嫩的肌肤,精致漂亮的五官,因年岁小而愈加显得雌雄莫辨。若不是秦肖肖早知道曲欢是弟弟,恐怕第一面见他时也要仔细分辨一下性别。
秦肖肖心中生出几分担忧,曲欢生得这么漂亮,若还被认成女孩子,在乱世中很危险啊。
屋内,老医师眼睛半边浑浊,半边清明,他对曲欢说:“坐下。”
曲欢乖乖坐于屋内唯一的有扶手靠背的椅子上,秦肖肖站在他身边,轻轻掀起他袖子,露出他被魔花咬过的过度严重的伤口。
秦肖肖:“医师,你看看,是被一朵花咬成这样的。”
老医师瞟过,没有说什么话,只转身去屋内,一会儿后拿着有他手指粗的麻绳出来。
秦肖肖眼睛稍稍瞪大,不解。
老医师把绳子一头递到她手中:“帮忙,绑上。”
曲欢眼神冷冷地看他们。
秦肖肖以为是要治病,安抚曲欢:“待会儿可能有点疼,先绑上是怕你乱动,伤到自己,乖。”
老医师用绳子勒住曲欢细瘦的手腕,秦肖肖看到,又去把绳子解松。
她控诉:“你绑得太紧,他这儿本来就有伤。”
老医师要绑曲欢脖子,秦肖肖制止:“不能这样绑!他一挣扎不就窒息了吗?”
老医师绑曲欢脚时,秦肖肖找不出理由制止了,只小声嘟囔:“您这不是绑犯人吗?我弟弟是病人,怎么能这样嘛?”
因着秦肖肖一路碎碎叨叨,曲欢配合他们绑自己,他还挺喜欢看秦肖肖这幅关心他的样子。
闹腾一阵,终于让秦肖肖满意,老医师拿着刀要动手了。
然而,医师的下刀之处不是曲欢的伤处,而是他的脖梗。
刀落下前,秦肖肖及时握住刀身,声音很轻,“你要杀人?”
她面上没有表情,一双眼睛出奇地冷淡。曲欢一直想知道好脾气的姐姐生气是什么样子,原来是这样。
“我听过你的好声名,知道你在青芜镇德高望重,我以为你医者仁心。”血从秦肖肖的掌心不断流下,染脏了地面,“现在战乱,我们走了很远的路来找你。”
老医师眼神凌厉,没有放下刀,“姑娘,我在救你。”
秦肖肖:“杀他,救我?”
老医师看向被绑着的曲欢,“它哄骗了姑娘,这个东西,是个魔物。”
秦肖肖声音有一丝颤抖,“凭什么这样说?”
老医师指了曲欢的手臂,“老夫行医五十载,这样的伤口,普通人绝无可能活下来。但你看它,它有什么大碍?
“我不可能放了它的,姑娘,就算你说它是你的亲眷,它不会伤害你,但是其他人呢?它伤了其他人怎么办?”
秦肖肖哑口无言。
曲欢突然出声:“那你的见识还真是浅薄,不止魔物不会被毒伤,纯正的仙人血脉也不会。”
老者嗤笑:“你说你是仙人血脉?”
绳子摩挲伤口,没多时就被腐蚀断了,曲欢站起来,拉过秦肖肖的手,他划破自己的掌心,滴血在其上。
被刀划过的伤口慢慢愈合,秦肖肖看着,大脑已经混乱了。
魔物的血是不可能救人的,老者只能放行。
秦肖肖踏出门前,身后传来老者幽幽的声音,“姑娘,它非善类,莫被哄骗。”
秦肖肖加快步伐,善不善类的,谁有她清楚?
只是秦肖肖心中又多了另一种担忧——她是不怕,但要是曲欢害了别人呢?
“哎!妹妹!怎么就要走啊!”
他们刚一踏出医馆大门,门口守着的小童一下子跳起来,言语表情满是不舍。
曲欢停下脚步看他。见孩童的脸红扑扑的,只眼神专注地看着自己,与他那爷爷的态度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曲欢不觉得自己有被小孩子一见钟情的能力,他向来不讨喜。小时候,旁的孩子不讨厌他就不错了,没有主动凑上来的。
这样一比较,面前这个对自己没来由亲近的孩子,多么异常啊。
只几眼,曲欢的目光变得兴味,他愉悦地翘起嘴角,终于屈尊降贵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受宠若惊,眼睛若扑闪扑闪的飞蛾,忙说道:“我叫青运,你呢?”
“曲欢。”曲欢说罢又往前走。
“哎!妹……你、你就走了?”青运失魂落魄地跟上。
青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见曲欢就分外亲切,不想他走,只想要挽留住他。
曲欢一改初时的冷漠,好脾气地应答:“嗯,我要回家了。”
“那你还会再来吗?”
曲欢看了青运一眼,微微颔首,“当然。”
“一言为定!”青运绽开笑容,站在离医馆大门几米外的青石板路上,向他们挥手道别。
曲欢也配合地挥动自己残缺破烂的手掌,向这个永远守在医馆门口的孩子告别。这时一阵风迎着巷子吹来,不仅刮起纷纷落叶,还带走了他手上的几滴血珠。
曲欢就像又找到什么新玩具一样,眸光亮亮、唇角含笑地跟着秦肖肖离开。
……
青芜镇,石碑处。
不太宽的道路被一队人马占满。
马蹄踏着尘土,马上坐的是身穿便服的士兵和将领。
为首那人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虽在一众将士中看起来年纪最小,但通体气势却出挑,一丝不输旁人。
他身旁的副官拱手回禀:“殿下,前面是青芜镇。探察的人来报,敌军前日从青芜镇撤走,现驻扎在三十里之外的荒林处。”
他面容冷肃,未答话,只注视着杂草丛生的镇口。
副官又言:“殿下的伤势不能再拖,属下请先进镇求医。”
上官宸启终于扭头看了小心翼翼的副官一眼,点了头。
他翻身下马,吩咐众人道:“恐惊百姓,只我和副官两位进镇,其余人镇外休整。”
青芜镇战后荒凉无尽,两人略一打听,知道城北小巷有一处医馆坚守着开门,即使战乱侵扰也为百姓看病。
医馆里只有位老医师和他的小孙子,不知从何处而来,自七年前来到镇上便未离开过。
镇上人只知那小孙子唤“青运”,而不知老医师名号,因其医术高超,亲切地唤他“活御医”。
“活御医”的医术到底比不比得上御医,身为三皇子的上官宸启应是有发言权的。
前些日子,他带领人马主动探察敌情时不慎中箭,当时箭扎在手臂上,有甲胄护着,他自认为伤势不严重,便想等战事缓和再医治。但还未等赶回大部队见到随军医师,伤口已然恶化。
上官宸启仍是觉得无碍,但下属们惧怕他出什么事惹了皇帝怒火,众人难逃一死,硬是逼着他先来治伤。
两人走到巷口,上官宸启最先看见的是那个坐在台阶上杵着脑袋发呆的小小孩童。
孩童余光瞟见他们,扯着嗓子朝里一喊:“爷爷,有人来了!”想必便是别人口中的青运。
孩童看起来普通正常,然上官宸启多看了他几眼,心中生出一股不知从何处说起的异样感。
上官宸启思索着迈入医馆,老医师给他处理伤口。
待到伤口处理完,副官从怀中摸出一副画像,展开在老医师面前:“大夫,你在这儿行医这么久,是否见过画像上的孩子?”
画像上的孩子不过六七岁,五官精致,漂亮得不似真人。若是见过,必然是难以忘记的。
老医师翻白的眼珠先看画像,又看看他才处理过伤口的俊朗少年。
少年眸光浅淡,举手投足带着矜贵,气度不凡,与几刻钟前离去的衣裳破烂、一身狼狈的孩童截然不同。
“见过。”老医师捏着胡子,慢悠悠地一点头,“他们要离镇,走了没多久,你们若是赶紧,许还能追上。”
“太好了!”副官一拍桌子,欣喜得无以复加。
一路上他们拿着曲欢的画像不知道问了多少人,只在这里得到确切答案。
两州动乱,定国公主张不战,三皇子出兵这件事与定国公结下梁子,正好这档口上定国公的幼子曲欢丢了,他们要是能把曲欢找回去,定国公碍于救子之恩也不好发作了。
副官欣喜非常:“我们快去找回世子吧!”
上官宸启面上没多余的表情,仍是一副叫人难以亲近的模样。他问:“他受伤了么?”
老者:“嗯。”
上官宸启:“严重么?”
老者看了少年一眼,问:“他是你什么人?”
上官宸启:“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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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清药钱,感谢了医师,上官宸启两人准备离开了。
副官迈过门槛时问:“殿下,我们离曲欢世子那么近,你看着怎么不急切呢?”
“我们的人马在镇口,必能遇上他。”上官宸启说这句话时,正看见门口的青运抬眼看他们。
孩童的眼眸在光下显得格外漆黑,这不禁叫上官宸启想到了他们正谈论着的曲欢的眼睛。
上官宸启好像一瞬间明白了那股异样感从何而来。
他向着孩童走去,立在他面前,缓声询问:“你唤何名?年岁几何?”
“我唤青运,今年七岁。”
面前的少年语气并不凶悍,明明年岁不很大,长得也俊美非常,但青运莫名地觉得他威势强大,很是惧怕,遂乖乖应答。
上官宸启听罢,眉宇微蹙,作思考状。
青运很是认真地打量着他,眼神天真又好奇,想知道这个很有威势的大哥哥是要干什么。
然下一瞬,上官宸启眸光一冷,骤然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