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堇回家之前已经给顾教授发过消息,所以顾教授这次满口承诺晚上他负责做饭,让顾念堇安心在家等着就好。
顾念堇抱着期待推开家门,迎接她的是空空荡荡的屋子,看来顾教授还没有下班,虽然稍稍有些失望,但放假总归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放好行李就看到阳台上晾晒着自己的床单被罩,稀薄微凉的阳光洒在床单上,顾念堇走过去将脸颊贴在床单上,鼻腔里满是熟悉的薰衣草香味。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水壶,哼着歌给阳台的花花草草浇了浇水,收拾停当,收了床单被罩,准备回自己房间开始铺床。
刚刚铺到一半,传来开门的声音,顾念堇以为是爸爸回来了,放下被罩,兴冲冲的跑出去,喊道:“爸爸,你回来啦!”
进屋的人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哎呀,我的妹妹,看清了再叫呀,是你帅气无敌的哥哥回来了。”
是顾念安。
看清来人是顾念安后,顾念堇不动声色的斜了一下眼睛,问道:“你怎么回来啦?你不用上班吗?现在还不是下班的点呀。”
顾念安将双手抬起来,让自家妹妹看清自己拎得大包小包,塑料袋上的logo和文字顾念堇认得,是距离小区不远的一家大型超市,玲姨常去那里买菜,“老爸昨天就通知我,你今天下午到家,让我和所里请个假回家吃饭,我开车回来的路上,老爸又发布最新指令,让我去把菜买了,顺便把菜择好洗净切好,等他回来下锅。快点接一下,来厨房帮忙。”
“不好意思哦,我被罩还没套完呢,你自己搞定吧。”顾念堇脚底抹油,快速溜回了房间。
只听到顾念安在门外喊,“那你床铺好以后来厨房帮我呀,不干活可没饭吃啊。”
顾念堇靠在门上,龇牙咧嘴的做了一个鬼脸,无视顾念安的威胁。
顾教授一进家门就闻到了饭菜香,看到自己回家,原本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一双儿女纷纷起身冲去了厨房。
“爸爸,可以洗手吃饭啦。”顾念堇进到厨房之前乖巧的提醒了一声。
“你们都做好啦,不是说等我回来做吗?”顾教授也跟着进了厨房,看到顾念堇正在将炖锅里的汤舀出来,顾念安将放在蒸箱里保温的菜一一拿出来。
顾念安拿完菜,直起身来,说道:“老爸,你和我说要我把菜择好洗净切好的,这个暗示还不明显吗?我要是连这点言外之意都听不出来,那我就不用做警察了。”
“你小子,我是这意思吗?今天下午院里开会,我怕结束的晚,所以才让你先把准备工作做了,等我回来就炒菜。”顾教授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顾念安的后背。
顾念安油腔滑调的回答:“行行行,是我理解错误好吧,让您错失了展示厨艺的机会,不过别失望,她怎么着都要在家待一个月,老爸,你有的是表现的机会。”
顾念堇手里端着汤,催促道:“别贫了,我发现你做了片警以后越来越贫了。快点把菜拿出去,吃饭了,我听你耍贫嘴都听饿了。”
“好好好,大小姐饿了,咱们赶紧吃饭。”顾念安配合道。
四菜一汤,番茄炒蛋、蒜苔腊肉、清炒荷兰豆、土豆鸡块和鱼头豆腐汤,顾念安负责做菜,顾念堇负责炖汤,兄妹俩倒可以称得上配合的天衣无缝,顾念堇盛了一碗鱼头豆腐汤给爸爸,等着爸爸的评价。
顾教授尝了一口,汤色奶白,鲜味醇厚,不由得夸赞道:“念堇,这汤炖的不错,和玲姐的手艺不相上下。”
“这就是玲姨教我做的,高三暑假没什么事,就和玲姨学做了几道菜。”顾念堇开心的回答道。
顾教授又喝了一口汤,说道:“现在你放假了,有时间可以去看看玲姐...”
“顺便再和玲姨学几道菜。”没等顾教授说完,顾念安就抢着说道。
提到玲姨,顾念堇想起上次见她还是国庆假期的时候,南夏带着自己去找她,她扒拉了一口米饭,假装不在意的问道:“爸爸,南夏回老家是有什么事吗?”
“你怎么知道他回老家了?”顾教授有些意外。
“哦,就是我回来之前给他发过消息,问他有没有时间帮我一个朋友看看期末论文,他说他回老家了,不是很得空。”顾念堇夹了一块土豆放进嘴里,面不改色的扯了一个谎。
“他也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情,只是那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说要请假提前离校,回老家处理点事情,他说他负责的那门课期末试卷已经批改好,成绩单和试卷都已经交到了教学办公室存档,我就给他批了假,让他走了。”顾教授将自己了解的部分和盘托出。
埋头苦吃的顾念安这时候抬起头说道:“南夏的奶奶去世了,他回家是处理这件事情。”
“去世?!”顾念堇和顾教授异口同声的问道。
“啊,今天上午南夏给我打了电话,询问了一些关于户籍方面的问题,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奶奶去世了,所以要把户口消掉。”
听了顾念安的话,顾念堇陷入了沉默,她听到父亲说吃过饭要给南夏打个电话,家里老人去世,总要过问一下。
想到自己昨天还在因为南夏回老家的事情没由来地不开心,甚至责怪南夏,突然觉得很后悔,南夏的奶奶去世了,他一定很难过吧,他自小没有妈妈,和奶奶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此时南夏正跪在灵堂前,将纸钱放进铜盆里点燃。
亮黄色的火苗吞吐着舌头,蚕食掉白色的纸张,青烟缭绕,久久不散。一个穿着丧服的男人走进灵堂,跪在南夏旁边,一边将纸钱投进铜盆一边对南夏说:“南夏,去吃点东西吧,这里我来盯着。”
南夏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如枯井般平静,从知道奶奶病危,到亲眼见证老人家逝世,南夏都是这样的表情,面对前来吊唁的客人,南夏始终陪跪在灵堂,做足礼数,但眼泪却是一滴没有。
“大伯,我不饿,晚上来吊唁的人少,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了,你去休息一下吧。”南夏紧了紧嗓子,略带沙哑的说道。
“孩子,我知道你...”南夏的大伯南礼欲言又止,因为他看到南夏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多年以前,那个人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南夏的眼睛几乎和那个人一模一样,大伯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大伯将手中的纸钱全部扔进铜盆里,站起身,离开了灵堂。
“奶奶,我知道大伯要说什么,他一定是想让我不要再恨您,其实我早就不恨你们了,我不恨任何人,您安心的走吧。”南夏说着将手中所有的纸钱都放进了铜盆中,看着火苗升腾,将一切化为灰烬。
顾念堇洗完澡吹好头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在想要不要给南夏打个电话。南夏昨天才回的老家,今天上午给哥哥打电话询问销户的事情,那他的奶奶应该是昨天晚上或者今天早晨去世的,顾念堇的大脑开启了推理模式。南夏好像从来没有讲过他家里的事情,他的过去顾念堇几乎一无所知,顾念堇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想去南夏故乡看看的冲动。
当你喜欢一个人时,你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了解更多。
看看时间,已经接近10点钟了,时间已晚,但是顾念堇知道南夏一定还没睡,她参加参加过爷爷的葬礼,葬礼事情繁多,礼节繁重,是没有时间休息的。思量许久,顾念堇发了一条消息给南夏,果不其然,这条消息南夏没有回复。
南夏的奶奶是昨晚凌晨两点去世的,老人家的身体自那件事以后就垮了下来,心病难医,磋磨自身,随着年纪的增大,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最终一个小小的磕碰将奶奶送进了医院。医生查看以后,通知家人准备后事,对于医生来讲,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在这家医院,有人出生,有人死去,就像太阳每日东升西落一样,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南夏赶到的时候,奶奶已经神志不清,头脑混沌,他坐在床边,陪着老人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他看着已经衰老不堪的奶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小小的自己站在房间的中央,局促羞怯的低着头,手里还攥着一块饼干,他很茫然,不懂发生了什么,只能愣愣的站在原地,他很害怕,却不敢哭,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唉,留下吧,这就是命,躲不掉的。小南夏抬起头,看到了一张苍老的面容和一双哀痛的眼睛。
南夏突然觉得包裹在自己心脏上的那层厚厚的泥痂,正在一点点的开裂掉落。
回光返照的时刻,老人家好像突然记起坐在床边的这个人是谁,记起这是她受苦受难的小孙子,也记起了这个孩子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她用力抓住了南夏的手,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眼泪顺着眼角流下,老人家的手劲大的惊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在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向自己的孙子忏悔自己当年的错误。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去,大伯略带焦灼的说:“妈,您想说什么,您说,我们都在。”一旁的小姑也渐渐开始了抽泣,大家心知肚明,这是老人家最后的时光了。
南夏覆上奶奶的手,嘴角扯出一丝艰难的笑容,眼里含泪,在奶奶的耳边轻轻说道:“奶奶,我不恨您,我也不恨爸爸了,您如果还能遇见他,请告诉他。”
南夏能够感受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力气在慢慢减弱,这是南夏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在自己手中渐渐消逝。
这个辛苦劳作了一辈子的普通妇人,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身边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南夏则轻轻的拍了拍那双苍老干枯的手,说道:“睡吧,奶奶,您再也不用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