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吴拂雪家,是在两日后。周末工厂放假,吴家的大人都在,是个适合上门做客的好时机。
苏映溪其实没有把握吴致远和陆睿环还能认得出她,毕竟他们当年都还是小孩子,即便到了已经记事的年纪,也未必能将记忆一直清晰地保存到几十年后。
但是,当她出现在吴家大门外,带着给大人和小孩的礼物,笑眯眯地敲响房门时,来应门的是陆睿环。苏映溪没想到,她的姥姥一眼就认出来自己是谁,一瞬间就欣喜地拉住了她的手,像小时候见她时那样,叫她“大姐姐”。
陆睿环或许想不明白,为什么童年记忆中印象深刻的“大姐姐”,过了这么多年还和初见时一样,年轻漂亮,温柔优雅,未改分毫。这才让她第一眼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但陆睿环没时间想太多,重逢的喜悦冲散了她心中一闪即逝的迷影,她乐呵呵地将大门的入口让出来,邀请他们进屋坐坐,还不忘高声喊厨房里忙活着正准备午饭的丈夫,说有贵客登门。
而立之年的吴致远长相精神,浓眉大眼,苏映溪一眼瞧过去,好似看见了吴致远那个亲爹年轻时的模样。
她微微一挑眉,在之前时空中对某个讨厌男人留下的恶劣印象,差点本能地转移到吴致远身上了。但幸好,她很快就意识到,长相相似是一回事,皮囊下的灵魂是另一回事。
她所认识的姥爷,是个很会做饭、对家人大方、对孩子细心、对小辈关爱的男人。
吴致远拿围裙擦拭手上的水,他走到厨房门边,看向造访的客人。
在看清苏映溪的脸后,倏地,他愣住了,继而惊讶地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将来者看得更仔细。
苏映溪心里一动,莫不是,她姥爷过了这么多年,也还能将她认出来不成?
果不其然,下一秒,吴致远又惊喜又意外地向她确认道:“你、你不是从前帮助我妈、帮助我们一家拿到每月抚养费的那位……”
还被人铭记着的感觉,真的很好。苏映溪弯了弯嘴角,点头承认:“是我,亏你们都还记得。”
“因为你一点都没有变啊!”吴致远好奇地认真打量她,“你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吗?怎么还真青春永驻了呢?”
“哈,哈哈……”苏映溪干笑,岔开了这个话题。
“我前两日来过,打听到你们一家现在住在这边,就来拜访了。不过碰巧赶上你们都上班,我只见到了你们家的女儿。”
“哦!”吴致远反应过来,“小雪跟我们说了,她不小心把锅点着了,有个大姐姐帮忙处理了热锅和菜。原来说得就是你啊!”
陆睿环也在旁笑道:“这不是巧了吗,你每次出现,好像都在帮我们大忙,怪有缘分的。”
“啊!合着睿环以前提过的,小时候遇见的会捕鱼的大姐姐,也是你啊!”吴致远露出了惊奇的目光,“怎么会这么巧!”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苏映溪仍然干笑,没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否则再深入探讨下去,这事就不是巧合,而是诡异了。
她往屋里探头看了一眼,问:“孩子们呢?一会儿要吃午饭了吧,他们还没回来?”
“嗐,不用管他们,两个小娃儿都是能跑能跳的年纪,一天天的精力充沛过头,但肚子饿了会自己回家来的。”吴致远转身回厨房,继续摆弄他菜板上切了一半的菜。
陆睿环将客人往里屋引,“正好今天老吴买的菜多,一会儿让他再加两个菜,你们都留下来吃。”
“方便吗?”苏映溪笑呵呵的,象征性地客气一下。
“方便方便,快进里屋坐吧。”陆睿环招呼他们,给他们倒热水喝着,顺便介绍起家里现在的情况,说:“这两年日子好过多了,再也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偶尔还能下个馆子吃点家里做不来的菜。跟我们小时候比,现在真是太幸福了。”
“那就好。”苏映溪欣慰地点了点头。
“再者,孩子们都长大上学了,比前几年更好带。我们也逐渐有了积蓄,像小时候吃着觉得奢侈的鱼,现在再吃时就不会心疼到连鱼骨头都要嗦上三次再丢了。”陆睿环笑着说道,“当下,大概就是最好的时候。”
未来会更好,苏映溪心想。
但着眼当下,知足常乐,这也很好。
又过了一会儿,吴致远端着一盘又一盘的菜上桌。菜色丰富,有荤有素,摆了一小桌,还开了一罐桃罐头。
苏映溪看出来了,姥姥家的日子,现在的确过得挺不错的。
饭香味飘出去很远,在外疯玩的孩子们兴许是闻到了这股诱人的香味,没过多时就跑回家,屁股还没坐到凳子上,就急着想夹肉吃。
陆睿环制止了他们,叫他们先去把手洗干净,再上桌好好吃饭。虽然他们家不是什么富贵大家,但也要注重基本的用餐礼仪。
吴拂雪,还有哥哥吴扶风,两个小朋友刚从外边疯跑一通,脸上被凛冽的风吹得红扑扑的。他们洗完手坐到桌边,手里拿好了筷子,等待父母一声令下,宣布开饭,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品尝起今天的食物。
“慢点吃,刚跑了一肚子的冷风。”陆睿环叮嘱他们道。
两个孩子点着头,但很敷衍,丝毫没有放慢进食速度。吴致远瞧着这一幕,只无奈地笑了笑,说:“等肚子疼的时候,有你们受的。”
他坚信实践出真理,一味的口头教育有时候比不上让孩子亲身尝试。吃过苦头,也尝过甜头后,他们自然就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苏映溪并不觉得吴致远的教育方式有问题,所以她没有插嘴人家的家事,只专心品尝桌上的菜肴。
吴拂雪很喜欢吃甜食,在将桌上的荤菜和素菜都吃过一遍后,她一个人霸占了装着桃罐头的碗,大快朵颐。
陆睿环:“给客人们留一点。”
“没关系。”苏映溪笑道,“孩子想吃就让她吃嘛。”
然后她转头看向吴拂雪,“但是,要注意不要吃撑了肚子哦。用餐嘛,即使不是浅尝即止,也要记得细水长流,别一次性将食物吃够了。”
吴拂雪这回听进去了,她看了看已经被自己吃掉一半的桃罐头,将碗推回到桌子中央,接着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果然不再硬吃了。
苏映溪感到欣慰,对方能接受合理的建议就好。
而剩下的半份罐头,就被吴扶风包揽了。孩子们吃得开心,苏映溪瞧着也很高兴。
这顿饭在轻松的气氛下吃完了。
席间,苏映溪和吴致远两口子聊了聊这些年的经历,得知他们都是一参加工作就服务于这座厂子的,如今也算是有十几年资历的前辈了,获得了当下这套单位分配的房子。
吴致远学中干,主做机械加工,能看懂设计师绘制的图纸,依照规格生产零件并进行组装,最后拿出一套完美对应设计方案的实物,是位拥有一身好技术的师傅。
而陆睿环则管理着厂内各车间、各部门的人员档案,负责审查新入厂职工的档案、为即将退休的职工办理手续等。她有令人羡慕的记忆力,对空间庞大的档案室各个位置都了如指掌,非常擅长应对细致的工作。
两人都是有本事的人,身上都有闪光点,都值得后辈学习。苏映溪是这么认为的。
她机缘巧合来到这个时代,有幸见到风华正茂的姥爷和姥姥,她真的很高兴。
饭后,吴致远做了一桌菜劳苦功高,洗刷盘子和碗的差事就由陆睿环担了。夫妻俩分工明确,双方都乐得自在。
苏映溪和谈闲意作为客人,饭后就坐在屋里安静消食。
谈闲意今日在姥姥家没怎么说过话,因为姥姥和姥爷都是热情擅言的人,很乐意描述自己过去的经历,说得很有趣,谈闲意也爱听。
从他们口中的描述,谈闲意仿佛能看到这个时代中,普遍生活得积极昂扬的人们的面貌。
这是一个很好的时代,培养了许多能人。而苏映溪的祖辈,在他眼中都是位列能人之列的佼佼者。
谈闲意微微笑着,看向身旁放松坐着的女孩。
正因为她的家人都如此优秀,是时代强人,所以才能培养出像她这样,同样善良出众的女孩吧。
平静的午后时光蔓延着,冬日最温暖的时段到来,阳光垂直着投射向地面,将人脚下的影子压缩成一团。
急促的敲门声忽地传来,惊扰了这一时的静谧。屋中几人被惊动,陆睿环去开了门。
门后,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红着眼睛露了头,见到陆睿环,就带着浓重的哭腔喊了一声“嫂子”。
“表妹来了。”陆睿环愣了一下,连忙把人拽进来,“这是怎么了?”
这位表妹是吴致远家的亲戚,姓赵,平日两家走动频繁,关系不错。
赵家表妹以往来时都是乐呵呵地提着一份礼物,今日却是哭红了眼睛来,吴致远一看就跟着着急,忙着询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谈闲意观察了一下气氛,觉得这之后的事情涉及人家家中的隐私,他们两个外人恐怕是不宜继续留下来听了。思及此处,谈闲意看了苏映溪一眼,想着要不就先一步告辞了。
苏映溪察觉到他示意的目光,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他们便默契地起身对主人家告别。
离开温暖的室内,外头的冷风很快就将他们两人吹透了。
而此时此刻,苏映溪的心就跟这天儿一样,也冷了下来。
谈闲意尚且没明白发生了何事,但却能敏锐发觉苏映溪的情绪变化。她很低落,甚至有些愤怒,谈闲意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还没等他发问,苏映溪冷不丁转头对他道:“闲意,如果我说,我接下来想要去放火烧房子,你怎么看?”
谈闲意:“……”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