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焕进京是急事在身，但这小姑娘放这又不能不管。天可怜见的，双腿被打折了，被人反手绑着，胳膊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心里也奇怪，正常绑匪应该不至于对人质下这么狠的手。哪怕边境战场见过断手断脚的多了去了，像这样重伤的也不多，到也不是全身上下大大小小没一块好肉，就是内里骨头像是全碎了，这让人无从下手，不小心就要加重伤势的。

正思考着，外面淅淅索索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景焕心下一紧，进京这事可不能让人知道，反手一握，白银长枪在手。

“谁？”

“你这后生无礼，不晓得为人之道。”

沈景焕看去，一老道领着一个小道过来了，走进看清，老道手里一大幡，“神机妙算，仙人指路”，走路不藏声，气息倒是悠长绵延，哪里来的招摇撞骗的老道士。

沈景焕心里起了试探之心，这老道既说他无礼，便故作无礼开口:“修仙讲究一个逍遥，你这牛鼻子老道还循礼吗？”

“哼，逍遥乐世也有天道桎梏，心中无礼谈何逍遥。好一个主杀伐的天狼星。”

顾不得惊讶身份败露，沈景焕背枪起身，杀心渐起，试探之意更浓。枪头一送直指那老道喉咙，“你要是算的准，算算这个小姑娘是什么人。”

那老道也不怕，以手起局，捏盘成形，步踏斗罡，直接开了命盘测时局。

见如此，沈景焕反而一惊，不讲天时，不分地利，以手掐诀建奇门，不是外行人就是老神仙，便不由得更谨慎了。

“一朝龙在天，凤舞绕天门。这你还不知道吗？”先不讲沈景焕怎么想，那小道已经暗暗吃了一惊，龙啊凤啊的，这可是皇家。

沈景焕听了此言，自觉惹了麻烦。要是这牛鼻子老道所言不假，这只能是那位小公主了。此次进京非奉旨行事，要是被捅了出来，指不定要牵连什么祸事，只是要独自弃了好友妹妹离去，于道义不和，一时间进退两难，心里惶然无所措，面上却不显。

“看你救万民算有功德在身，我也不讲虚的，跟你直言，这事，你半分接不得。”

沈景焕倒是无所谓这老道的话术真假，只是自己的事又等不得，退了一退，看了姑娘两眼，心里有了决断。

收了枪，双手抱拳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小生有眼不识泰山，竟不识得老神仙，只是这姑娘伤的实在是重，要马上送到医馆去。就是不知老神仙有什么手段，把这姑娘救上一救。”

老道也不谦虚，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瓶丹药来，捻出一颗，真真是玲珑剔透，药香扑鼻，一弹，进了小姑娘嘴里。

眼见着一些淤青外伤开始恢复，沈景焕的担心减弱了一些。想着天道缘机的事，先办自己的事情要紧。只是要给灵翰传个口信，小公主的事也不得马虎。

但这事儿说不得就是皇帝出手了，这番传信，沈景焕觉得灵翰都不太可信，咬了咬牙，决定凭此事赌一把。

此番思量后，沈景焕也不留，行礼便要走，“老神仙自是好手段，小生福缘浅，要不了这份救人功德，只是家底还算厚实，有空再谢老神仙指点之恩。”

说罢便走，倒是潇洒干脆。

老道没管沈景焕，挥手解了绑，又把这可怜的小姑娘送到那小道刚铺好的稻草席子上。

“噫，差点露馅。”只见老道揉了揉脸，揭下来一张面皮，又一挥手，那小道的道袍就又只剩下破破烂烂的短打。

那老道与小道原是萧玄机与云潜羽。出手要抢沈景焕的机缘。

萧玄机又在袖袍里掏了掏，拿出一盒黑糊糊的东西，指使云潜羽去上药。

云潜羽不愿，“我不去，你去，你是大夫。”

萧玄机不乐意，在凡界妄探天机是什么很容易的事吗？他付出这么大，这小崽子居然不愿干活，“别扯那些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个小子。”

云潜羽一下子就要恼，就没见过非要揭人短的，平常碍着男子身份，要做好伪装，好多女孩子气的事她都做不得，偏偏自小也是爱胭脂的，“我现在又不能当女的，生理上是女的，身份上不行，这你还能不知道？！”恼归恼，萧玄机这一激倒是让云潜羽主动给人家小姑娘去上药了。

云潜羽在远处看不觉，此番走近了，心里觉着这小姑娘果真是顶顶贵气的人，通身的气派。

按下惊叹，手上动作不慢，缓缓卷起裤脚，黑一块，青一块的，将这黑玉断续膏细细抹上，又上好了夹板。这一手跌打损伤的治疗方式还是跟娘亲学的，又想到五年间父母均不知踪迹，眼角莫名沾点红。

要说这黑玉断续膏，其实并非仙界药品，按萧玄机平常透露，仙家多为仙丹，这黏黏糊糊的东西，向来是不用的。只是在凡界有限制，大多仙家物品都用不得。

刚刚随意找了最好看的仙丹，实则没什么用的糊弄过去，现下把人骗到了自己手上，总不能让人死了。

云潜羽在一旁上着药，萧玄机心里暗暗盘算，小公主这恩要怎么处理才能获得最大好处。

萧玄机消耗大确实不假，几年来仙家与凡界的隔离越来越严重，在凡界用点子仙力都被天道压制，只是在凡界总还有莫名摸到了修仙门槛的人，又不像是要将两界彻底分开。

萧玄机想着，天道的事到底是不好测算的。

天道暂且不论，这小公主也不好办，据说此间帝王宠得很，别恩情没求到，反而进了牢狱，平白无故地遭一场灾。

本就是想挟恩求报，找个富贵人家的靠山，此后开天门能走得顺当一些。谁晓得，这一找，找了个天下顶顶富贵的——皇家。就是不知，这事跟云潜羽本身的气运有没有关系。

说来也奇怪，这五年，萧玄机一点也看不透这小子的命格。像是身负大机缘的人，却被下了禁制，不到时机，这修仙是修不了一点，看着身世应该神神秘秘的，但是天机盘都算过了，就是普普通通的村民孩子。这样反而更奇怪，更让人想不通，没见过哪家普通孩子要这么遮掩命格的。萧玄机仔仔细细想过几回，越想越觉得这小子怕是被天道看顾的人，这种人，玄之又玄，是看出什么都讲不得的。

这次才奇怪，这小子的命格和这位小公主绕的太紧了些吧。

“行了，等天亮送医馆去。你给我抢的机缘不会是要我挟恩求报吧？咱就真这般不要脸？”

没理云潜羽话中讥讽，萧玄机转而谈起了那个赶路人:“你见那人如何？”

“谁？那个看着风度翩翩像个好人实则小算盘不停的？”云潜羽撇了撇嘴，表达了自己的的不屑。

“你倒是看得清。”

“那不然呢？谁家好人对救下来的人不管不顾还有空跟我们扯皮，瞧不见人小姑娘还被绑着。眼见是个麻烦，转手就抛了。”云潜羽话音一转，“但还记得确保救的人活着，还不忘威胁我们一番。说什么家底厚实，就是讲别让我们轻举妄动，不然好看。算他是半个好人。”

萧玄机点了点头，云潜羽向来机灵，话里藏话的机锋难过他耳，“良善知进退，就是过于圆滑，显得不够刚直。”

萧玄机还有一点没说，戍边的实权王爷无诏回京是死罪，这要是被捅出来，后果不言而喻，更何况这次绑架牵扯的，是那位小公主，这救命恩人他沈景焕还真担不得。

云潜羽说他萧玄机挟恩求报这真不假，就是算计一个富贵子弟也没什么。只是这事一闹，皇家承他云潜羽一份情，这小公主也是大气运之人，修仙路上指不定要帮他什么，就连沈景焕，怕也要算上隐瞒之恩情。

萧玄机隐隐悟到了，这云潜羽难道是天眷之人？气运怎么这么恐怖如斯。隐隐像是替他铺好了修仙路。

与萧玄机不同，云潜羽此时还在暗暗怄气，怎么会有人往别人伤疤上戳。她难道是心甘情愿做着假小子的？她难道不想穿漂亮的小襦裙？每天看着别家小姐漂亮的首饰她都馋死了，各有各的花样，可比男子衣袍好看多了，可惜一件也戴不得。

暗暗叹气，云潜羽也没法子。亲生爹娘的要求，总不能害她。她当然不是海边渔村里的普通孩子，皮肤都没那么糙，连长相都精致些。第一次见萧玄机看他拿那个盘子，生怕被算出来什么，所幸亲生爹娘够靠谱。

说是亲生的，她也没见过真人，只是脑子里留的两道影子，在梦里还算是团圆。

只是爹娘也没交代清楚，只说她的命格攀扯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按男子身份掩着，连字都取了“潜羽”，寓意“深藏”。

小时就嘱咐修仙这事最好不碰，平平安安百年也算是个好命途。云潜羽胸无大志的，那是安排什么听什么，何况吃穿不愁，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五年前，想到五年前那场变故，云潜羽不由得眉头紧皱。心下便决定做个修士，不然这事没法解。

暗芒划过眼睛，云潜羽瞥了萧玄机一眼。五年前她才刚刚决定做个修士，这人就出现了，太过恰好了。只是当时走投无路，便认个师父跟着。

一轮圆月下各人心思各异，深深浅浅，不可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