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灰溜溜地关门出去了，走之前还问了一嘴：“早上喝粥还是吃面？”
李梦卿红着眼睛瞪他：“吃你的头！”
脚步声逐渐远去，李梦卿自己把毛巾捡回来洗干净、放回脑门上，在被窝里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让你昨天吼我，还丢我的鞋，呵呵。
三月初三，上巳节。
天快亮的时候，季恒闭着眼睛爬起来准备去上朝，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休沐的日子，又重新躺下了。
眯了不到一会儿，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宁宁一脚踢开门，把他摇醒：“醒醒，醒醒！今天三月三了老大！”
季恒把头埋进枕头里：“他都说不吃早饭了，我要睡觉，别搞我！”
“是三月三啊，数不尽的未婚姑娘都会出来逛街你听清楚没有？！去年我们都没来得及参加，这次不能再错过了！”
季恒把头埋得更深了：“滚蛋，你自己去玩。”
不上班的时间当然是要补觉啊，满大街的人有什么好玩的？何况家里还有个病人要看着。
“滚蛋就滚蛋，我找别人玩去。老男人就是无趣！”
宁宁一把丢开他，唧唧歪歪地走了。
直到太阳晒屁股了，季恒才突然想起来李梦卿的药还没煲上，赶紧起床洗漱。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李梦卿抱着枕头，在被窝里蜷成一团。季恒把药和粥放下，刚要叫醒他，就见他唰地拉开睫毛帘子，没好气道：“你怎么不等我饿死了，渴死了，病死了再过来？”
季恒的手搭上他额头，遗憾道：“看样子我来早了，居然还活着，可惜可惜——啊我操！”
差点真给李梦卿踢成不举了，季恒咬牙问候他：“我都这么起早贪黑伺候你了，你还想怎样？”
李梦卿已经提前想好了整他的法子，说道：“今天是上巳节，我要出去玩。”
“生病了还玩什么玩，搁家待着，哪也不许去！”
“你家里太小了，憋屈。刚刚痊愈的人需要呼吸新鲜空气，不然又要生病了。”
为了证明这话的可信度，李梦卿用力咳嗽了几声，双眼水润润地看着季恒卖惨。
……行，就当遛小动物了。季恒忍气吞声，把药端给他：“快点吃药，吃完就出发，早去早回。”
吃过粥药，季恒马上就想拉着他出门，李梦卿又来了：“我没有衣服穿。”
“那你想怎么样？”
“带我回侯府换衣服。”
行，行。季恒能屈能伸，收拾完车驾，把他请上车，亲自驾车去了侯府。
李梦卿还嘲笑他府上没人，他自个的宅子里，也除了老的就是小的。哦，还有数不清的毛茸茸，一进门就是一股猫屎味。
毛茸茸左一只、右一只、左一只、右一只地跑过来，挂在李梦卿身上。李梦卿摸摸这只、摸摸那只，已经全然忘记自己来干嘛的了，季恒压着火催他：“快点去换衣服！”
换上新衣服，李梦卿又一阵指挥，把官服和春夏秋冬四季衣服都带上了，让季恒一趟一趟地往车上搬。小陀罗在旁边瞠目结舌，他们家侯爷这是被软禁在将军府了吗？
收拾完东西，季恒马上就要驾车走人，李梦卿揪住他的一小块衣服：“驾着马车逛街不方便。”
季恒的火已经燃到了嗓子眼，想起昨晚这人病歪歪的样子，又努力咽了下去。
“那你想怎么样？”
“我们走着去。”
“你给我适可而止，待会是不是还要说走累了要坐车？！”
“不可能，我现在精神百倍，脚下生风。”
行，行，行。季恒把马车交给小陀罗，跟在李梦卿身后，一齐往护城河边去了。
街上喧闹非凡，城里百姓一家儿一家儿地聚在水边，用折下来的柳枝蘸取河水、泼在身上，意为祛除凶邪不洁。小孩们光着身子，在河里游水嬉戏，看着岸上结伴而行的人影嘻嘻哈哈。
数不清的少男少女盛装出行，脸上皆挂着害羞欣喜的笑容。姑娘们手上拿着芍药，成群结队沿着河道行走，见到谁的意中人，其他的女孩子们就起哄着把人推过去，让她送出自己的花。有情人在花朵的簇拥下，双双闹个大红脸。
怪不得宁宁一大早就穿戴一新出门，原来这么热闹。季恒跟在李梦卿身后乱逛，这家伙走路也磨磨唧唧的，搞得他只能把原来的脚程缩短一半。
四周的姑娘们打量着两个人，有几个跃跃欲试要把花递给他们，都被同伴拉回去了。
……也是，一个疑似有疾、一个疑似妖孽，谁家好人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这对组合同时出现的情况过于稀奇，过路的街坊又开始咬耳朵，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李梦卿飞回来给将军下降头了。
走着走着，前头的人脚步突然慢了下来，季恒一个没留神，踩上了他的鞋后跟。
“啊！”李梦卿往前一扑，差点摔个狗吃屎。
季恒赶紧提住他的后领子，被赏了一个眼刀。李梦卿挣开他的手，毫不害臊地食言道：“走累了！”
“……是谁说的精神百倍，脚下生风？”
“这股风现在被你踩灭了，你要负责。”
季恒两眼淬着火星子看他：“那你想怎么样啊？”
李梦卿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我要坐车！”
“哪来的车！”
李梦卿直勾勾地看着他，那意思——你不就是？
季恒的反抗被彻底无视，李梦卿直接爬到他身上落座，逢人就笑眯眯地介绍道，这是他的新坐骑。
季将军，季将军现在都不敢去想自己在皇城的名声了。走到街尾，已经有人开始传季将军是因为跟妖孽走的太近，阴气太重才会举不起来。
李梦卿听了，身心爽快。扯了一把手下的头发问道：“你今天出门带了多少钱？”
季恒想了想：“三十两吧应该。”
李梦卿微微一笑。
好，今天的目标，就是花光这些钱！
话说另一头，头新脚新的宁宁拉着阿亚兹，逆着走向河边的人流，一路往皇城西边最繁华的坊里去。阿亚兹来自异国，没见过中原的热闹节日，路过什么新奇摊子和聚拢的人堆，都要停下来看一看。
宁宁早上已经带着他兴奋地逛了一圈了，他俩也是无人问津的货，所以对路上的人景兴致缺缺。宁宁快走几步，发现他又落在后面看香囊，恨铁不成钢道：“一早上买了十几个了，还买？！别看这些小玩意了，我带你去见识皇城最美的风景！”
一路来到四方城的顶级奢靡之地，宁宁心心念念已久的醉仙阁。
这座极尽奢华的三层高楼临水而立，与延伸出水面的几座重檐亭榭高下相间，错落有致。高楼碧瓦朱甍、雕栏玉砌，连斗拱都雕上了精美的花鸟纹样。三层飞檐上挂着排排金纱灯笼，彩帛环绕，底下坠着琉璃珠子，疾风驾临之处，仿佛有名人雅士、逸女娇娥要从此间飘然而出、羽化登仙。
楼前的石阶延伸出十数步，门前冷冷清清的，唯有一阵又一阵带着暖香的风在逡巡。别人家的酒馆花楼，外面站满了招徕客人的酒姬小倌，唯有这里不用——为什么？鼎鼎有名的醉仙阁，王孙贵族、富商巨贾都是挤破头捧着钱进来烧的，三重朱门只为这些人而开。至于其他闲人，抱歉，非请勿进。
阿亚兹祭出泛金光的钱袋子，宁宁代为言语，说这位是从西边来中原做珠宝买卖的王族公子，守门的大汉立马换了一副表情，毕恭毕敬地请他们进了门。
拂开重重轻纱，绕过雕花大屏风，才终于见识到这番纸醉金迷的世界。
一楼正当中是一方清池，中间升起一面白玉砌成的圆台，十数个带着面纱的舞姬伴着歌乐起舞，媚眼如丝。
四周围端坐着侍弄琴瑟钟鼓的，一水儿的美貌少年男女，皆肃容垂眸。池子里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水面上烟云袅袅，随着起舞的风回荡飘摇，宛如瑶池仙境。
宁宁眼睛都快被迷花了，一个秀气小倌引着他们上了二楼，在西边的雅间落座。
一二楼雅座、三楼客舍，全是环形的构造，为的是让客人随时随地能欣赏到最中间瑶台的歌舞表演。传说这里的主人迷信风水，相信圆能聚财，所以将整个酒楼内里全都给修成了圆形的样子。
待小倌给他们斟上润口酒走了，两个毛头小子才松开一口气，哇了一声四下打量。
不多时，珠帘被掀起，两个穿著甚是清凉的美艳女郎进来伺候他们点菜。
宁宁拿酒润了润舌头，翘着脚问：“你们这招牌都有什么？”
其中一个女郎掩嘴笑道：“这儿可不兴单点，两位公子选一个令牌，醉仙阁自会为两位安排。”说着，掀开另一个女郎捧着的托盘上的丝绸。
俩人一看，托盘上几块牌子依次是：黄粱梦、钗头凤、庄生蝶、惠子鱼。
宁宁是没怎么读过书的人，阿亚兹是刚学了没两年汉话的人，皆不明所以。宁宁捅了一下阿亚兹，说道：“公子，选一个呗？”
阿亚兹拿了最靠近的黄粱梦，翻过来一看，后头拿金墨写着：三百两。
宁宁大吃一惊：“三百两？！”连忙抓起来放回去，换了另一块，翻过来一看，八百两。
那女郎好像有些惊讶他俩这幅穷酸做派，问道：“两位这是？”
阿亚兹本来直接拿出金子说他有钱，不用担心，又忽然想起宁宁教他的，在中原不能这么买东西。于是磕磕巴巴道：“……哎呀嘛，太——贵了，便宜点儿，不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