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白沐澜悠悠转醒,却觉怀中仿若拥着一块炽热炭火,烫得惊人。他垂眸望去,原来是那只昨日在雨中淋了个把时辰、夜里又不安分踢了被子的小野猫,果不其然,此刻正烧得双颊绯红,卧病在床。
白沐澜好看的眉心瞬间拧成了个“川”字,他迟疑片刻,缓缓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下无常滚烫的脸颊,刚一触及,便如触明火般急急收回。心中暗忖:这外界都觉着这般烫手,这小家伙该有多难受呐!旋即,他又无奈苦笑:罢了罢了,看来自己当真不擅照顾孩子,还是做个逍遥独妖更自在。这般想着,心底却不自觉泛起丝丝自责。
再瞧怀中的无常,小嘴微张,双眼紧闭,小脸皱成一团,那模样,任谁都能想象到他正承受的煎熬。白沐澜眼中疼惜满溢,仿若一湾化不开的柔波。他小心翼翼地托起无常的脸,起身让其斜靠在自己肩头,轻拍着脸颊,柔声唤道:“野猫,野猫……”
无常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琥珀色的眼眸瞥了白沐澜一眼,恰似春日里将融未融的薄冰,透着几分迷离与倦怠,未几,又无力地合上双眸。
白沐澜轻叹一声,心焦如焚:得赶紧想法子,万不可把这小家伙烧糊涂了。他将无常轻轻平放在床榻之上,双手飞速结印,不多时,一个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冰袋便已制成,轻轻敷在无常额头。
修仙又怎样?成神又何妨?这凡尘的生老病死,终究一样也躲不过。白沐澜俯下身,唇瓣轻轻印上无常干裂滚烫的双唇,舌尖尝到那灼烧般的热度,心底默默念叨:这小野猫,连嘴唇都烫得厉害。
若此时能窥探白沐澜体内状况,定会惊见,他竟将自己的妖丹缓缓逼出,渡向无常。与人类不同,人族剜心即亡,妖族却不然,剜心虽不死,可一旦妖丹被毁,便会瞬间灰飞烟灭。在妖族世代相传的习俗里,若真心决意与一妖共度余生,便会交付妖丹,待时光流转,一年半载之后,两妖妖力相融,生死相依,一方若逝,另一方绝不独生。这一交,便是将真心全然托付,矢志不渝。
白沐澜此前便察觉,无常的妖丹对他的妖力极为排斥,无法直接以妖力助其疗伤,唯盼献出妖丹,能稍稍缓解这棘手状况,再者,也是期望无常往后有自保之力,毕竟,他总有无法相伴之时。这般做法,或许略显草率,可他心意已决,茫茫妖海,再难遇如此令他又爱又怜、忍不住逗弄又一心守护的存在。一条性命罢了,予他又何妨?这漫漫一生,不过沧海一粟。
少顷,白沐澜端着煎好的药匆匆入内,可喂药的过程实在艰难。这小野猫怕苦至极,便是加了糖,也紧闭牙关,誓死不从。白沐澜瞧着无常烧得通红的小脸,心急如焚,一时乱了分寸,心一横,仰头灌下一口药汤,随即俯身,唇舌精准地寻到无常的唇,舌尖轻撬贝齿,将药缓缓送入。
无常哪肯就范,药汁入喉,苦意翻涌,满心只想着抗拒。白沐澜早有预料,神识如电般冲入无常识海,近乎凶狠地低语:“敢吐出来,我今晚便吃了你!”此时无常神识混沌,迷迷糊糊间仿若听闻要被生吞活剥,吓得浑身一颤,生理反应作祟,竟硬生生将药咽了下去。
刹那间,无常猛地推开白沐澜,双手紧紧攀着床沿,咳得撕心裂肺,半晌才缓过劲儿来。他圆睁双眸,猫眼瞪得溜圆,满是愤懑与嗔怒,狠狠瞪向白沐澜,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对方撕成碎片。
白沐澜狭长的狐眸微微上挑,神色淡淡,瞥了眼气鼓鼓的无常,抬手轻点其睡穴,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呵护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口中喃喃:“感冒这般严重,莫要再费神言语,好生睡吧。”
将妖丹予了无常后,白沐澜一时半会儿还难以适应,他悄然凑近无常脸侧,轻轻嗅闻,如愿捕捉到自己的气息萦绕在无常周身,唇角不自觉上扬,笑意暖融:小野猫,可要快快长大。只是,不知这懵懂迟钝的小家伙,何时才能察觉这份深藏的爱意。
此后,时光悠悠,仿若山间潺潺溪流,平缓淌过半年光景。白沐澜未踏离唐芒山半步,师叔处偶见四五面,机缘巧合结识三两好友,居所却也被无常的顽皮闹得烧了七八回。炊烟袅袅,仿若尘世的温柔絮语,将少年的身影与悠悠情思,就此羁留。江南景致如诗如画,往昔模样从未更改,心底情思恰似春日繁花,唯盼能向君娓娓道来。旁人眸中藏着浩瀚星辰、无垠沧海,无常眼中却独映人间烟火、琐碎日常,而白沐澜的双眸里,自始至终唯有那一人影。若能,真想将时光定格在这一瞬,哪怕倒流又何妨,只要有你,岁月便安然静好。
他不是误坠凡尘的天使,而是迷了心窍的妖精,在世俗红尘里磕磕绊绊,一路蹒跚走来。分明早已将人心看透,世事参破,却依旧执着,笃定爱的存在。
无常年纪尚幼,生性好动,哪能耐得住性子。白沐澜身为炼药师,整日沉醉于药理丹方,常把自己关在药房,数日不见踪影,无常寻他玩耍,屡屡碰壁。无奈之下,无常只能满山遍野与精怪嬉闹,只是这惹祸的本事也不小,今儿揪秃了一朵珍稀灵花,明儿误食不知名果子闹得腹痛难忍,可把白沐澜折腾得够呛。好在,日子虽喧闹,倒也无忧无虑。
这日,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细碎金芒,白沐澜身背竹筐,穿梭在山间采药。忽然,一只手带着几分促狭、几分顽皮,轻轻抚过他左耳耳根。刹那间,白沐澜只觉浑身过电般酥麻,身形瞬间僵住。他不用回头,也知晓“罪魁祸首”是谁,背后已传来那人得逞的坏笑。
这是无常无意间的发现,白沐澜左耳耳根后藏着个敏感开关,只需轻轻一碰,平日里那狡黠傲娇的狐狸便会乖顺得如同家养猫咪。
白沐澜似是无奈轻叹,想来无常这般捉弄已非一回两回。他葡萄色的狐眸中,宠溺仿若实质,氤氲开来。站起身,回首望向无常,语气里掺着几分淡淡的醋意:“怎么?这会儿舍得回来了,不出去撒野啦?”
妖族化形后,模样成长迅速。如今的无常,身高已至白沐澜胸口,半年前的青涩褪去不少,出落得越发俊美。他瞧着白沐澜莫名吃味的模样,心中暗觉好笑,双手握住白沐澜胳膊,笑嘻嘻地摇晃撒娇:“我找你玩,你总不理我,我无聊嘛,就只好去找别人咯……”
白沐澜瞧着撒娇卖萌的无常,唇角笑意愈发温柔,抬手轻抚无常柔顺白发,轻声问道:“说吧,你这小家伙,又打什么主意?”他对这小野猫的软磨硬泡,当真毫无招架之力。
无常琥珀色眼眸滴溜溜一转,似是有些心虚,扭捏了几下,没了方才捉弄人的胆量,小声嗫嚅:“我……我想下山。”
白沐澜闻言,身形猛地一僵,狭长狐眸中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失落,抬眸望向山下,那里人潮涌动,尘世喧嚣,仿若才是无常真正的归宿。他默默收回目光,轻轻抿了抿唇,心底苦笑:妖丹都给了,这小家伙怎么还是不明白自己心意。良久,他声音略带沙哑,仿若被山风扯碎:“想走便走,我……不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