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信息就是这些。”朱诺翻过一页满是图文的纸，在谱架边坐下，等着斯万森先生的反馈。

斯万森还在翻看着仓库去年冬天的那本出货记录，备注里写着成品被运往林雪平附近好几个城镇，还有几个仓库管理员的签名。

信息量有点大，他消化了很久，朱诺耐心地等着。

等他抬起头来，看朱诺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器重和敬佩：“我们很快会和教会、市政府治安办公室联合调查，到时候也希望你能配合。”

“其实我有一个提议。”朱诺站起来，将PPT翻到下一页，把她酝酿已久的计划说出来，“我希望你们按兵不动，等到我参与下一次纺织行会的沙龙，治安办公室的人可以来抓现行。”

斯万森看着她写下的行动计划，若有所思。

“你真的很在乎你那些工友，是吗？”

朱诺委婉地提醒：“把整个利益链条连根拔起、再多治拉尔森一个罪，不会更有用吗？”

她已经相信斯万森和戴安娜对她多少都有利用的成分，一个想升官，一个……想离婚？但她并不介意大家互惠互利。

斯万森将记录合上，靠在椅背上，长长出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朱诺身上，眼中情绪有些复杂：“你提的计划确实可行，但风险不小。”

“没错。”朱诺点头承认，“我知道进入沙龙可能会有危险，但不试试就无法掌握最直接的证据。而且，”她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您不会让我一个人孤军奋战，对吧？”

斯万森严肃地说：“治安办公室的人会秘密部署在外围，如果你陷入危险或是固定了证据，只要你给出信号，他们会迅速行动。”

朱诺又翻过一页PPT，神色也严肃起来：“我需要更多的保护措施——既然现在目标明确，你们应该能找到人混入现场？另外，我还需要身份暴露的应急方案。”

斯万森点头道：“这方面我会安排妥当。不过，你怎么保证你被选中？你刚刚说到，沙龙每月只表彰一位优秀工人，你当纺织工人和线人当得一样好吗？”

“这个月一定是我。”朱诺略过了他的夸赞，很肯定地说。

从上班第一天开始，朱诺就在思考如何改良织布机这个简单的机械结构，利娜为梭子设计的卡槽直接点亮了她脑中的电灯泡。

利娜设想的，相当于为编织经线的梭子加上一条“跑道”，但如何让它有规律地跑起来，还未可知。

朱诺和奥尔扬在利娜的原型机上忙活了几天。她们在卡槽左右加上了一个盒子，在飞梭结束行程时截住它。

盒子里有一个推动梭子的弹性装置，分别用绳子连上了拨梭杆，手持这个杆子就可以击发梭子。

“我要拉了？”

朱诺手上沾着木屑和棕油，在裙摆上擦了擦，才伸手拉住拨梭杆，看向奥尔扬。

奥尔扬咽了口唾沫，紧张又期待地重重点头。

朱诺踩下踏板，织机发出“咯吱”的轻响，纬线上下分开，为梭子腾出一条清晰的跑道。

她拉动拨梭杆，只听“嗖”地一声，梭子像离弦的箭般穿过跑道，到达另一侧的盒子里。

伴随着轻微的碰撞声，一根整齐的纬线被织入布匹中。

“天哪！”奥尔扬欢呼一声，一把抱住朱诺，“成功了，朱诺，我们成功了！”

朱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实在不擅长木工和机械结构，改良织布机让她绞尽脑汁。

这两天里，梭子不断飞出跑道、因为惯性而被弹返，种种问题不一而足。

她和奥尔扬不断地头脑风暴，见招拆招。

虽然只见过图片，但这应该就是历史课本上的“飞梭”了吧？

在她的世界里，这项引发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发明，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而非大不列颠岛，提前了50年出现了。

朱诺操作起了机器，奥尔扬赶紧松开她的肩膀。

梭子迅速左右穿梭，一小块窄布逐渐成形。

奥尔扬看得目瞪口呆，又忍不住心驰神往地畅想起来：“天哪，以后织布得多快呀！我们一天至少要赚二十个便士，不、五十个便士吧？”

很快她又担忧起来：“哎呀，这样下去，很快线就会不够用的，还得有人去纺纱才行。”

朱诺听得乐不可支，腾出一只手敲了敲她的头：“你还想着时薪呢？有这样的发明，咱们就去申请皇家特许权，每个用我们的机器的人都得给我们一大笔钱！”

“皇家特许权是什么？”奥尔扬愣住了，眼里写满好奇。

朱诺解释起早期专利的概念：发明者可以向王室申请一份特许文件，证明发明归他们所有，别人要用就得交一笔许可费。

听完后，奥尔扬忍不住欢呼雀跃：“那我们会变得超级富有，对吗？”

“对，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奥尔扬像小鸟一样静了下来，跑回她旁边依偎着：“什么问题？”

“我们得给这个发明起个名字。”

奥尔扬想了想：“就叫利娜织布机吧，好吗？”

朱诺笑了：“不能更好了。”

纺织厂的车间里，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户洒下一片斜斜的光柱，照在朱诺和奥尔扬面前的织布机上。

这是一台经过她们精心改良后的织布机，已经整齐地上好了经线，乍眼看上去与旁边那些旧式机器相比没什么区别，但经线下方的横梁上多了一些装置。

工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旁，交头接耳，有狐疑也有期待。

主管站在最前方，双手抱在胸前，浓眉下的目光在机器和她们身上来回游走。

朱诺坐在织布机前，一手扶着机器的边缘，一手指向新装置，向众人讲解：“我们把传统的手动梭子改成了这种带滑轨和簧片的自动梭子，利用滑动的轨道可以减少手工推动的时间。”

奥尔扬在织布机侧面蹲下，已经手脚麻利地往梭子上装好了一卷棉线。

她试了一下滑轨，清脆的“嗖”的一声，飞梭在轨道上顺畅地滑过，围观的人群不禁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大家请看，”朱诺说，“现在我们开始实际操作。”

她踩下脚踏板，有节奏地拉起拨梭杆。随着机件的运转，飞梭迅速从一端滑到另一端，棉线在布匹上交错而过。每一次滑动都精准而快速，纬线密密地织了起来。

“天哪，真的这么快！”一个工友忍不住叫出了声。

工友们也纷纷称赞，目光里带着震惊和兴奋。

领班迈步上前，仔细观察机器的运转，又试探着按了按滑轨，亲手操作了一次飞梭，终于不可置信地说：“太神奇了！以前一人一天只能织出十肘布，现在至少可以翻两倍！”

“是的，这能提高生产效率，让工人们轻松很多。”朱诺微微一笑，“更重要的是，织宽幅的布匹也会变容易，一个人就能轻松完成。”

宽幅布需要在更宽的织布机上操作，一个人的臂展无法轻松地将梭子递来递去，一般至少需要两个人同时操作。而如果把梭子的动力源集中在居中的拨梭杆上，一个人就可以做到。

围观的人群低声议论起来，脸上写满期待。

奥尔扬抬起头看向朱诺，脸上露出一抹略显拘谨的笑容，但眼神里满是自豪。

朱诺向她伸出拳头，奥尔扬愣了愣，小心地举起拳头，和她碰了碰。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主管一直没说话，但眼神里也有不可遏制的激动之色。

一片喧嚣里，他走近朱诺，低声问：“这也是女巫的魔法？”

朱诺轻笑一声：“能给拉尔森赚到钱的魔法，就是好魔法。”

他伸手去掰了掰横梁两侧的木盒，但不敢用上真力。朱诺见状，大方地将盒子拆下来，塞到他手中，任他研究。

主管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粗短的手指拂过每一个机簧，终于说：“做两百台这样的机器，你们能做到吗？我个人可以向你提供帮助，真的。”

——这俩小姑娘似乎还没意识到这样的机器意味着什么。在他眼里，布匹从机器里源源不断地流出，就像银币滚滚而来。

他模仿着想象拉尔森看到它时会露出的笑容。

朱诺看穿了他的兴奋，礼貌地说：“我们已经向斯德哥尔摩申请了皇家特许权，一旦得到回复，我们就可以谈合作。”

主管的笑容和摩挲着机器的手指都僵住了。

“皇家特许权？”他试图确认这个词，“你们已经……寄出图纸了？”

朱诺从容地微笑：“是的。毕竟，这样的发明如果没有官方保护和推广，可能很难发挥它的全部潜力。”

主管干笑了一声，似是赞赏地说：“年轻人效率就是高啊。那么毫无疑问，我们本月的优秀员工就在二位之间诞生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朱诺正要从织布机前站起身，奥尔扬却抢先一步站到了她和主管之间。

“主管，我是织布机的主要研发者，这个名额应该归我。”

她脸颊通红，声音却清脆而坚定，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工友们又议论起来。

“这小狐狸，见缝就钻，朱诺白忙活一趟。”

“不是由拉尔森先生决定吗？她抢什么。”

朱诺心头微微一震，感到一阵不安，悄声说：“奥尔扬，这和我们约好的不一样？”

奥尔扬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往前踏了一小步，正好避开朱诺伸向她肩头的手。

主管仿佛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暗流，自顾自打量着站得笔直的朱诺、青涩而紧绷的奥尔扬，目光在两人的脸庞、身体上流连了一番，让朱诺不禁皱起了眉。

他哈哈了两声，目光闪烁着说：“好啊，就你吧，奥尔扬。”

奥尔扬跟着主管向楼上的办公室走去，没有回头看呆立在织布机前的朱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