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民警见许逍没有开车过来,唐鸢的情况又很糟糕,身上的衣服也狼狈不堪,便主动提出开通勤车送他们回去。一路上,开车的民警不时借着后视镜看看两人的情况,唐鸢就像个考拉将许逍的脖子当成桉树没松过手。
唐鸢的情绪似乎稳定了很多,不像刚见到许逍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就哽着脖子啜泣,嘴里还咕咕叽叽说着含混不清的话,许逍倒是真的好脾气,半点没嫌烦抱着人哄,还能抽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女孩的背替她顺气。
许逍他是听说过的,全省公安系统大比武的第一名,据说在队里特别严,加训的时候能把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训成狗,脾气也是出了名的不好,刑侦那边都叫他“丧彪”,说他实在没半点人味儿,脑子里除了破案还是破案。
只是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也有软肋,家里有个这样爱哭娇气的老婆,多少有点反差。但仔细想想,这姑娘也是够倒霉的,正常上着班结果遇到个神经病,被泼了一身鸡血不说,还被弄来所里蹲了半天,这搁谁都很委屈。
“到了,是这儿吧。”民警打开顶灯,扭头朝后看了一眼,那姑娘应该是已经睡着了,整个人窝在许逍怀里,盖在身上的外套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是,谢谢。”许逍声音很轻,怕吵醒她。
“这个案子后面还需要调查,但可能不会有太大结果,你们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那些视频和帖子我们网警已经在处理了,但具体调查的通告怎么发还是得看上面的安排。”
民警同志好心提醒,像正常人遇到这种脑子不好使的真就算是哑巴吃黄连了。只是这次对方是在医院闹的事,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把现场的视频在网上疯传,虽然现在撤了词条封了不少帖子,但这个社会影响是很难消除的。
“通告尽快吧。她是医生,这个事不解释清楚她没法工作。”许逍沉声。
那些网上的帖子他也看了,现在的网络舆论里,医患关系本就紧张,再加上这种极有视觉冲击力的视频一传播,唐鸢彻底成了众矢之的,网友说她是医德败坏的医生之耻、是医疗系统的毒瘤。可笑那些全然不知事件全貌的人,仅凭一段刺激性的视频就能随意开麦,否定别人二十多年职业上的追求和努力。
他替唐鸢不值,只是庆幸她的通讯设备被收走了,下午手机也没电关机了。如果让她看到那些恶评,心里该有多难受。
民警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又翻了翻,语气有些不解:“按道理说,通告这会早应该出来了。我今天下午就打了报告上去,前因后果都写得清楚……”
许逍读懂了对方的欲言又止,他自己也是干警察的。原本这种社会影响恶劣的事件,通告一般几个小时就出来了,如果是基层民警打了报告上去,却还没有回复,那可能是有人按下了,故意在拖延。许逍没为难民警,谢过后就抱着唐鸢上楼了。
她睡着的时候,眼角还是湿漉漉的,秀挺的鼻子不时耸一耸,喷出的气流挠的他胸膛痒痒的。还好今天外头一直刮风,院子里没什么人,许逍不用应付那些热情的大院邻居。
许逍开门的动静很小心,因为抱了个人手上的动作显得很笨拙,终于将门打开后,气息也有点发粗。
许逍看着唐鸢狼狈的这一身行头,知道她最是个爱干净的,就没有将她抱去卧室,而是放在客厅她自己挑的沙发上。许逍的脖子被她箍了一个下午,后颈被她的手捂的热热的,又带着潮湿的汗汽。他伸手去解她的手,却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又被更大的力气给箍了回去。
许逍有些哭笑不得,低头才发现唐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通红肿胀的眼睛没比兔子好多少,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好像还带着某种控诉,和平时那种温温柔柔的礼貌不同,有点凶。
“你要走…”唐鸢没头没尾丢下这一句,许逍的喉咙一哑,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从未像今天晚上这么渴望过一个拥抱,她觉得自己浑身脱水,被冻在冰层下面四肢却僵硬得像石头。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所有的难题她只能自己面对,只能自己解决,久而久之她真的以为只凭她一个人,就可以在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上活下去了。
“去给你烧洗澡水。”
许逍家里还用着十多年前的老式热水器,洗澡的时候要提前放水调节温度。唐鸢还是执拗的没有松手,她现在难得有了些孩子气,想要什么东西就牢牢抓住不放,如果还得不到她就哭就喊就闹。
许逍看着她桃子一般的眼睛又开闸放水了,只好缴械投降:“别哭了。”伸手抹掉她的眼泪,指腹的茧子却将唐鸢的眼角给磨红了,她却像没有感觉一样,仍旧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抿唇看着他。
许逍轻轻叹了叹气,伸手将她的唇抹开:“别咬,咬破了。”
唐鸢不听他的,又将唇抿回去,而且用牙齿咬得更狠,大有一种偏要咬出点血给他看的架势。
许逍气结,却不能拿她怎么办:“你就这么爱咬人?”再次不厌其烦地伸手将她的唇角给扯出来,这一次力气有些大,手掌将唐鸢的下巴都钳红了,疼得她轻声嘶气,搂着他后颈的手也下意识发力。
“你倒是不吃亏。”许逍笑她,声音却柔了不少,不似平时硬的像块石头:“难不成要我带你洗?”
他故意逗唐鸢,尾音里带上了少年时才有过的轻狂和占有欲。唐鸢果然经不起逗,耳根处的红晕迅速攀上脸颊,让她觉得自己好似一只煮熟了却还在餐盘上蹦跶的虾。
许逍下意识起身,他以为唐鸢一定会松手了,却没想到颈上的力道一点也没松,反而那双不安的手又蹭着他的后剃发动了动。
唐鸢将头垂得很低,脑袋乱哄哄的,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控制着她,可她就是不想放手。许逍只好蹲回来,让她的胳膊不至于太吃力。其实她手上的这点劲儿对他而言,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他学了那么多种格斗的方法,这个位置是一个人身上唯二脆弱的地方,现在,他放任她来掌控。
许逍:“不后悔?”
唐鸢从没觉得自己的心跳像现在这样混乱,她所熟悉的心律节奏里,这绝不是正常的律动。她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该怎么答,她说不出话。小时候赵萱就说过,她是个很别扭的孩子,讨厌的和喜欢的东西,从来不会溢于言表。
她将胳膊小心地向里收了收,让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空隙,垂着头往许逍的脖子上拱了拱。
他们都不再是楞头的少男少女,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唔!”
唐鸢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许逍一只手抗在肩上。
他宽大的肩膀咯着她的小腹,巨大的眩晕感让她一时有些慌乱,胳膊在他背上乱抓,将许逍的老头背心挠得乱糟糟的。
“掉不下来。”
许逍嘴上这么说着,另一只手却还是掐上她纤细的腰。唐鸢就不闹了,藕节般的白臂顺着他厚实的脊背垂下来。
许逍扛着她开了浴霸,调节好热水,将卫生间的马桶盖子放下,把那件白天借给唐鸢御寒的外套丢在盖子上,随便用手抹了抹,算是平整了些。
许逍将她放下来,唐鸢坐在他略有些发硬的外套上,借着浴霸的光才后知后觉地看清楚她自己现在有多么狼狈。大片血污从领口染到裤腿上,仿佛她真杀了一个人,血迹衬得她皮肤更白更冷,五官也不似寻常柔和带了些浓郁怨色,眼睛还坠着没来得及滑落的水珠。
唐鸢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得急促,她不可抑制地想到白天那双怨毒的眼睛,解着扣子的手也不住地发抖,好半天过去,一个扣子也没解开。
许逍站着看了半天,终于受不了,闷头在洗面台的柜子里翻找起来。很快,他拿着一个老式的刮胡刀进来,单膝蹲在唐鸢面前将刮胡刀拆开,取出里面薄薄的刀片:
“别动。”
唐鸢就乖乖地垂下手,看着许逍手里的刀片似是有些惊奇。
“刮胡子的。”
许逍将刮胡刀片对着灯侧了个角度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这片安好了我还没来得及用。”
唐鸢点点头,任由他双指捏着那枚脆弱的刮胡刀片将自己满是血污的外套刮开,然后是里面的杏色衬衣和被血染过后显得僵硬的牛仔裤。
许逍的动作和表情严肃而认真,不显半分轻浮。待他划开适当的破口后,就把刀片用牙咬住叼在嘴里,好空出双手将那还算结实的衣料顺着刀口哗哗地扯开。
不知道为什么,唐鸢忽然有些想笑,许逍就这样蹲在她面前活像一只大型犬,她向上挪了挪身体好让自己处于一个更便携的俯视角度,在这个高度,她正好看得见许逍的头顶。
他的头发很短,几乎是冲着天刺毛,像榴莲尖尖。
很快那些碍事的衣服就被许逍扒了个干净,这却没完,他又向前凑了凑,左手食指挑起唐鸢的肩带,而后取下嘴里的刀片割断。
“这是才买的。”
唐鸢惊呼。其实内衣上并没有血迹。
“再买新的。”是不容拒绝的语气,他好像和衣服有仇:
“别乱动,会割到。”
唐鸢就真的不动了,乖乖任他摆弄。
许逍宽大的手掌按住她的腿,同同样的方法去除身上最后一点障碍,直到她全身再无一物,许逍没看见一般,专心致志地用她换下来的脏衣服将刀片卷了好几层,又套了三层黑色塑料袋,用浴室里的防水胶带缠得严严实实后,才将它丢进门口的垃圾桶。
唐鸢心里开始鼓动起小小的羞怯,她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因为这具身体而感到不好意思,害羞似乎是天真的少女才有的东西,可她很久很久以前,就尝试利用它达成某种目的。
许逍收拾好东西才注意到唐鸢小腿内侧的淤青,他眉毛皱起显得有些凶,伸手握住她的脚踝将唐鸢的小腿对着光线翻过来,那片青紫同周围白皙光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
唐鸢也看清了那个淤青,应该是白天和吴儒诚纠缠的时候不小心撞上凳子角留下的。
她伸出手,揉了揉许逍的头,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没动,任由这双柔软的手被他刺愣愣的短发扎来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