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去哪里买东西吗?”许逍发动车子打开空调,认真调试导航。
“只买一些日用品,去哪里都可以。”唐鸢说着将安全带系上,这次她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没有将带子扣的特别紧,怕又像上次一样打不开,太尴尬了。
“那去万象汇可以吗?”
“哎?那边挺远的,不过东西倒是很全,你今天会不会太累了。”唐鸢想着他今天帮自己搬家起个大早,现在开车去那边来回起码要一个多小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许逍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侧脸看了唐鸢一眼,掩下眼底的情绪。
“没事,还要去那边替我妹买些东西。”
“嗯?妹妹?”
唐鸢心底疑惑,之前在医院不是说许逍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吗?父亲牺牲了,母亲这次也没见到,想来也是不在了。
“我姑姑的女儿,在上高中。”
“嗯。”唐鸢应下,没想到许逍这种大直男还是个宠妹狂魔啊,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向上飘。
“我的狗咬坏了她的东西,所以我想今天买了给她送过去,不然小姑娘要哭好几天。”许逍有些不自然地补充,他想到自家毛孩子干的好事忍不住太阳穴突突地跳。
唐鸢没说什么,放下窗户歪头吹风,养狗果然挺费钱的。
一路上两人再没说过话,但因为许逍习惯在车里放音乐电台,倒不显得尴尬。
到地方后,唐鸢速战速决买了自己常用的洗护用品和一套全新的床上用品后,来到买拖鞋的地方。
搬家的时候她嫌拖鞋放起来碍事,索性丢了重新买,这一会倒是看着花花绿绿的拖鞋款式泛起了难。
其实她日常更喜欢可爱一些的款式,这样穿起来心情都会变的晴朗。
但是她现在是和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同居,如果选了太卡通的款式会不会有点……
正想着,许逍就推着被她塞的满满当当的购物车走过来。
他个子高,身板直,体态不要太好,今天偏又穿了一身休闲的西装,同唐鸢站在一起到真像偶像剧里一样养眼。
“没有合适的吗?”
“不是。”
唐鸢被许逍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随便拿了一双极简风的白色拖鞋就往购物车里放。
下一刻,许逍将那双拖鞋又拿了出来。唐鸢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偏头看他。
“拿错码数了,这双是男码。”
说着视线顺着唐鸢流畅的小腿线条向下看:“你的脚…尺码应该在36到38之间。”
唐鸢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她平时真的穿36或37的鞋子,修脚的瘦款她就穿36的,运动鞋图舒适就买大一个尺寸,遇到一些鞋码不准,码数偏小的,也会选38码的运动鞋。
当然,这是她后来离开唐家才慢慢有的生活经验,以前在家里时,她日常的一切吃穿住行都是赵萱包办的,穿的衣服和鞋子几乎全是私人定制,她没有怎么关心过尺码的问题。
唐鸢撇了一眼那双被拿出来的拖鞋尺码,足足有41码,她怎么总是在这个男人面前掉链子。好像她越担心做错,就越容易做错。还有,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鞋子的尺码,难道只凭目测吗?
唐鸢的眼睛挣得溜圆,许逍低头看时,甚至能看清她脸上浅浅的绒毛,整个人显得格外可爱。
似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我是警察,测脚码也算是一种职业能力。”
说罢将推车放在一边,伸手从货架上取下一双鞋头有立体毛绒小猫装饰的拖鞋。
“你前面是在看这双吗?”
谁懂?真的抗拒不了这种可爱的小装饰,刚才是不知不觉看太久了吗?唐鸢强装镇定,点头。
“要多大码?”
“37。”
唐鸢似乎听见许逍很小声的笑了一下,但抬头仔细去看,却发现他依旧是那副礼貌端正的样子,除了下颌线条被灯光削的很流畅之外,没有别的不对。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正要推着车走,却见许逍又从货架上拿下一双拖鞋,样式正是第一次她挑错的那双,只是这次的尺码换了。
“走吧。”
许逍推着车继续往前走,唐鸢愣了一下才跟上,她的目光一直锁在那两双拖鞋上,同样的白色系,一双可爱柔软,一双极简日常,一大一小并排摆在一起,有点像情侣款。
这是巧合,唐鸢想,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忽然有些乱。
结账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插曲,唐鸢本来要自己结,可许逍却先一步刷了脸。
自助收银机附近人太多,唐鸢有些不好发作,看着许逍自然地将东西一一装好往停车场走,她觉得自己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直到许逍将东西搬上车,唐鸢终于忍不住。
“多少钱,我转你。”
许逍“砰”地一声关上后备箱:“不用,没多少钱。”
说罢锁好车子打算去楼上给李瑾买她的东西,走出几步却发现唐鸢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到她还站在原地,脸色有些不好。
“怎么了?”许逍站在原地,一只手揣在口袋里下意识去摸烟,却发现是空的。
“这样算什么?你越界了,许队长。”
唐鸢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没有叫他的名字,语气也是疏离冷淡,她有些紧张,所以下意识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现在这种状态真的太奇怪了,她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甚至连所谓的恋人也不是,为什么他却一次又一次作出会让人误会的行为。
她们结婚本就是权宜之计,但在之后的接触中,唐鸢却感受到了一种危险的信号,她的心似乎开始变得混乱,偶尔,竟然也会想沉溺在一个人的保护之下。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要对她做这些呢?
他想要什么?
她将这些混乱的矛头指向越位,换一种角度说。
唐鸢其实是一个心理防线很高的人,她的家庭中给予她的,来自她可估量的全部价值。她自力更生求学的这些年,明白的最深刻的道理就是,人只能靠自己,当她想依赖什么东西的时候,什么东西就会反过来伤害她,最后利用她,抛弃她。
她宁愿一开始就不要,也不想最后成为被抛弃的哪一个。
“我们的婚姻形式基于谎言,是畸形的社会思想催生的怪胎。我之所以急着结婚,是不想顺从家族的心意去联姻,也不想因此丢掉我的工作……此外,我没有别的打算。”
唐鸢没有再说下去,这些话她既是说给许逍听,也是说给自己。她在警告自己,不要越界,不要奢想。
“六百七十二。”
良久的沉默后,许逍只说了这一句。口袋里的手逐渐攥紧,他现在真的很想抽烟。
唐鸢打开手机如数转给他。
“谢谢,”
她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但心情却似乎莫名变得更沉重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竟然没有因为这种泾渭分明而感到开心。
许逍还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等她,但她已经完全无法再直视他的眼睛。
“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一次,许逍没有阻止,他不能越界,人总是不该太贪心。
……
从地下车库走出来,唐鸢心里却越发沉重,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伤人。
她好像又搞砸了,再一次给无辜的人伤害,仅仅是为了控制自己混乱的情绪。
在唐鸢二十六年的人生中,她一直在做鸵鸟。
不敢爱,不敢怨,不敢恨。
更不敢和人靠的太近,她害怕自己有一天转身的时候会犹豫,会舍不得,所以她从来都习惯做那个先转身的人。
这段时间和许逍相处下来,她感到自己的心似乎有些动摇,竟然也开始贪恋一个男人能给她的安全感。但这种东西是最虚妄的,不是吗?
“不要相信任何男人,更不要指望爱这种东西,唐鸢…你只能…靠自己……”
这是母亲去世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唐鸢记得那个夏天特别特别热,但母亲的身体却还是一点一点凉下去。
在那个空旷而又美丽的别墅庄园,年仅五岁的唐鸢和母亲关在一起,父亲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家了,他总是很忙。
每天只有固定的时间,女佣会从封闭的铁窗里送进饭菜。
起初,母亲还是可以在庄园里自由活动,她最喜欢侍弄花花草草,闲下来就打理花墙边的那些蔷薇,状况好时晚上还能给唐鸢讲睡前故事。
直到有一天,母亲和父亲在园圃里大吵一架,母亲用园林剪刀划伤了父亲的手臂。
唐鸢只记得地上有很多血。
母亲被几个壮年女佣拉扯着,精心打理的头发散开,宛若地狱而来的冤魂。
她们都说,她的母亲是真的疯了,疯的厉害。
只有她记得,母亲明明是一直在哭的,她哭什么呢?
她是哭着、喊着、咒骂着、死掉的。
母亲胡乱挥舞着手臂,身上被自己挠得鲜血淋漓
她说:“唐玄礼你个骗子,你怎么不去死!”
她说:“唐鸢你个讨债鬼,你为什么要活着!”
她说:“你们唐家所有人都该死,都去死!”
唐鸢实在不记得,那天她是以怎样的表情站在花圃边听着这些怨毒的诅咒,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在哭,她应是被呵住了,忘记那个人是世界上最爱她的妈妈。
她当时太小了,还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姓唐?为什么是唐家的人就要成为被母亲恨着的人?
如果可以选择,她只想做妈妈的女儿,不想做唐家的大小姐。
她不想那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温柔地抱着她讲睡前故事的女人,就那样恨着她、抛弃她。
妈妈说:“不要相信任何男人。”
妈妈说:“更不要指望爱这种东西。”
妈妈说:“唐鸢,你只能靠自己。”
那个晴朗的夏日午后,唐鸢月白色的公主裙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红蔷薇,小小的她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想要将那些不停盛开的花朵掐灭,却根本无济于事。
她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喊一直喊,到最后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整个人掉进一个长长的噩梦里。
梦里,她失去了妈妈。
梦里,蔷薇花枯萎了。
梦里,她将母亲的话奉为圭臬。
梦里,她失去了爱人和被人爱的勇气。
从此,她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