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我的大学生活乏善可陈,无非也就是学习、交友、社团活动这些传统流程。
非要说有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事的话,可能也就我跟朋友们的成人礼吧。
先跨入二十岁这个门槛的是菅原和泽村。大一的时候,他们俩刚好到二十岁成年了,大家相约在元月第二个星期一聚在一起吃饭,顺便等他们参加完市政府举办的成人礼。
出席成人礼的人会穿的正装类型五花八门,既有穿西服的,也有穿和服的,还有穿校服的,他们就属于穿和服的那种。
可能是因为租更花哨的款式比较贵,他们俩都租了最传统的黑白配色纹付羽织袴。就以我个人审美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这个更好,更符合他们本人的气质。
为了拍下这值得纪念的一刻,我可是在寒假辛勤打工,靠自己赚的第一笔钱狠狠地进行了一个相机的购入。
虽然买的相机不算非常好,不过对我来说已经够用了,我在指挥两位年长的朋友摆姿势拍照的时候充满了成就感。
“你们俩穿这个特别合适!真值得纪念啊……下次看就该是婚礼了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婚礼我比较想穿西服哎。”
“有什么关系嘛,比起西服我更喜欢这个。”
“喂喂,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吧,还是说你们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关系更进一步了?”
“那倒没有。”
第二年负责拍照的人变成了菅原,被拍的人是我、清水还有东峰。
我跟清水当然是按照传统艺能做了头发,穿了大振袖。这衣服要说好看是特别好看的,但要说重也是真的重。
穿着这玩意,我连抬手朝菅原胸前打一拳都嫌费劲。
东峰穿的是西服,可以称得上是轻装上阵。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穿的西服是他考证时自己做的。
得知这一点时,我们除了洁子都围着他又拍又扒拉,一群人摸了一圈,把他搞得怪不好意思。
菅原把人像拍得很漂亮,这件事老实说让我有点不爽,因为他用的是我的相机,让我微妙的产生了一种被NTR的感觉。
“你平时都在看什么啊高濑。”
“对不起,但是人妻题材我低俗我爱看。”
“可相机是你自己借给我的。”
“确实,听起来好像更不妙了。”
“你们俩真是没什么变化。”
“不,还是有的,至少我长高了两厘米,现在偶尔会听到有人背后叫我东京塔。”
“好失礼啊!”
“无所谓,我还挺喜欢的,说明我光是站着啥也不干就鹤立鸡群,心胸狭隘的男人不用我躲就自动退散了。”
“确实。”
“像你会说的话。”
成人礼之后,我们换完衣服在一家居酒屋里边喝酒边聊没营养的话题,一直谈到了深夜才散会各自回去。
即使大晚上喝得走不了直线也不会被警察问话,这就是成年人的特权。
菅原跟我同路,因此被其他朋友委托了送行的重任。
据妈妈的说法,他把我搀回来的时候我安静得像具死尸。看来我酒量不佳但是酒品还不错。
大学生活像现代工业酿造的啤酒一样,顺滑的从我的喉咙里流过,然后消失了。
我跟菅原都考到了中学的教师资格证,但他在毕业实习期过后选择了回老家去小学任教,我则是留下来成为了宫大附中的老师。
泽村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的辖区也是我们老家,这下跟大学时期反过来,变成了他们俩比较常见,我才是饭桌上缺席的那个。
虽说我们一个月也会聚至少一次,香织出国在外有时也会打电话来,但偶尔果然还是会感觉好像被蒙面人摸了摸颈脖。
在正式入职之前,我把教师的工作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干我们这种教育业一线的主职都是教书育人,结果正式入职之后,我才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
如果把我的工作时间看作一个整数十,那我实际在学校里教书的时间可能只有一,剩下的九成时间基本都是在干跟教书毫无关系,并且干了也不会提升我的教学水平和学生成绩的庶务。
这些庶务需要投入的精力和时间无穷无尽,干了没有好处,不干就会有问题,实在是世界上最无用的努力,最不值当的投入。
我很想跟别人抱怨这种话题,但是仔细想一想,世界上也没有哪份工作是不辛苦,没有哪份工作是不常做白工的。那即使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这又不是教师这份工作独有的。
我也想过要不要跟同行的菅原抱怨一下工作,但是我每次见他,他看起来都很开心,聊天的时候也不会跟我抱怨他自己的工作,这就让我不太说得出口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老家的环境对他比较友好,他周围没有这么多破事,还是因为他知道我本就容易消极,所以尽可能不跟我谈会令人情绪低落的话题怎么的。
总之,我确实没听他跟我抱怨过。那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好像也不该在我们难得见面的时候破坏他的心情。
生活虽然辛苦,但原本,我觉得就这样凑合过下去也不错。
直到某天,我在教学楼天台上吃饭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学生差点从这里跳下去。
我并不认识她,她也不是我负责的学生,但作为我校的老师,看到她在栏杆边脱鞋准备站上去还不做点什么可就太有失功德了。
我飞扑过去拉下了她,根据她胸牌上的班级号通知了她的班主任,她的班主任又通知了她的父母。
在等待她父母来校的三十分钟里,我和这孩子的班主任一直陪在她身边,想跟她说话,问问她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但即使被人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那孩子脸上也没浮现出任何表情,有的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麻木。
班主任尝试劝解她,跟她说世界是很大的,还有很多有趣的事,现在就走太可惜了。
可是,那孩子听完劝解之后说的话我至今难以忘怀。
“老师,你觉得你的人生有趣吗?”
她的班主任愣了一下,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尝试宽慰她,那孩子随着时间的渐渐推移也逐渐开始有了笑容。
但班主任和我都知道,那恐怕只是她的一种妥协,因为她已经不想再听我们说下去了。
三十分钟过去后,她的父母准时抵达,是对看起来就十分疲惫的中年人。
她的母亲一见到她就跪倒在地,伏在她的膝盖上开始哭嚎到底要怎么做她才满意,她的父亲谴责她的不负责任,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情绪问题就给学校、家人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
班主任尝试让他们冷静点,但我是已经听不下去了,我平等地抓着这对夫妻的衣领扇了他们一人几巴掌。
在这个中年男人大喊着要投诉我,让我滚出教育界的时候,我终于大声喊出了从业这几年来一直想说的一句话。
“随便你吧,我早就不想干了!”
我已经为我的说教欲付出了代价,可能我就是不适合干教育。
这个事件之后,我被学校辞退了,但我并不后悔,因为那孩子在我给她父母一人几巴掌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
怕朋友们担心,这个事件我没对任何人说过。至于离职,我打算等我找到了新工作再跟他们一起吃晚饭庆祝。
正式离开学校的那天天气很好,时值春季,正是应当赏樱的季节。
我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想去京都了,于是当场拉着行李去坐了几个小时的新干线,抵达后又沿着鸭川一路往上走,走到了高濑川附近。
在河边看夜樱确实是不错的体验,但我还是要说这条河真浅,就像我的人生一样浅薄。
那孩子问我:“你觉得你的人生有趣吗?”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能回答她,因为老实说,我自己也不觉得有趣。
毫无波澜壮阔可言、毫无异于常人之处、毫无青春热血可看。
要是我有谈个恋爱什么的,那可能会稍微有看头一点,但从结果来看,我好像只是纯粹在勤奋的浪费人生。
我从前为许多事做的努力,事到如今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长大后成为了无聊大人中的一员罢了,这种事哪里都是,平平无奇。
站在高濑川边,凝视着满载樱花的河流滚滚向前的时候,我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死意。
如果到哪里都是在浪费人生的话,我想换个更舒服的环境浪费人生,而不是从高中就开始劳心劳力,最后依然是这种结果。
对,比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