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砚,稀客啊。”
常秋逸在小花厅摆了点茶点,今天月亮门外让她挂上了纱帘,挡一挡太盛的日光。王之砚扫了一眼垂花的月亮门,镇定自若地笑笑接话。
“被母亲差来给您送东西的。”
他刚说完身后的仆从递上了手里礼品盒,七七八八有不少,常秋逸都先看了一边赞了赞才让人拿进去。
“难为你天天那么忙还帮着跑腿。”
常秋逸笑着打量王之砚,他简单的一身衬衫西裤,无边框眼镜,一举一动没有青年的浮燥气,他不像方子景眉眼生得就桀骜张扬,反而周正温雅,做事不紧不慢。
“再忙也要跑这一趟。顺道也来看望嘉宇和彦泽。”
常秋逸手一顿,抿了口茶掩饰神色。
“昨天方子景在马场发了好一顿脾气,刘家今天一早还一家亲自上门道歉去了。朋友和我说,嘉宇和彦泽走的时候也不大高兴。”
常秋逸笑眯眯的,王之砚什么都没参与,却短时间摸清楚了这么多事。
“小孩子玩闹而已,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王之砚笑了一下,点点头赞同:“也是,我想着如果是受了刘京的气,总要他也来道歉才好。如果是受了方子景的脾气,还真不好办,他混惯了,谁的话他也不是不肯听的。”
他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月亮门上随风而动的纱帘,似乎在透过那里看向外面。
“但我想,我的面子他也不会不给,总要他给两个弟弟说抱歉才好。”
常秋逸看向王之砚,通身清正的气派,听听这话说得真是漂亮,有什么龌龊的事都能在他那说得那么动听。
“嘉宇回来什么都没说,彦泽昨天回来得早,躲他那屋里去了,我是问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我把他叫来吧,难得早上他没跑去练舞。”
王之砚笑着一点头,一点不提孔嘉宇,有些漂亮话点到为止就可以了,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是个什么算盘。
“常姨!”
王之砚对着月亮门,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影跑过来,他猛一掀纱帘,额头沁出一点汗柔软的黑发贴了一点在额头,唇瓣脸颊沁粉,在红宝石色的凌霄花旁笑着。
“有好吃的?”
孔彦泽一转头看见了王之砚,笑容一滞,轻咳了一下:“你好?”
王之砚站起身伸出手来,笑了一下:“王之砚,上次我们见过的。”
孔彦泽不至于记性那么差,况且他们就坐在上次见面的地方,他伸手和他一握,手指被轻一捏,孔彦泽还没反应过来,常秋逸已经把他按下了。
“你们先聊。”说着就转身带着佣人先走了。
“冒昧打扰你了,本来是想问问嘉宇昨天是不是和方子景他们闹不愉快了,常姨说正好你在。”
孔彦泽理所应当地觉得原来这会面是个巧合,又觉得他还挺热心,应当是和哥哥关系还不错的。
“没关系的,我今天本来也没什么事。”
王之砚一挑眉,主动提起茶壶为他倒茶,似是随口一问:“常姨说你每天要练舞,很辛苦的,不耽误你吧?”
孔彦泽对他印象大好,接过茶杯,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一不留神反让客人为他倒茶了。
“不会,我一般上午做些力量和柔韧训练,很快的,下午到傍晚才会一直练。”
“好辛苦啊。”
王之砚笑了一下,他模样周正清俊,又有斯文的气质,让人不会觉得有攻击性,孔彦泽听他说话挺舒服。
只是,他垂眼看茶杯的时候,不知道他眼里流露出的兴趣和赏玩意味。
“啊,说远了,昨天我离开得早,不知道哥和他们有没有什么不愉快,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
“不会。”王之砚摇头笑笑:“说起来,这竟然还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你和嘉宇都是孔伯的儿子,我竟现在才认识你。”
“这没什么的。”孔彦泽听出他话里的自责,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区别对待,立刻一股脑地把自己底交干净了。
“小时候和妈妈搬出去过一段时间,不住在这,后来我也不和哥哥一样去考学,一直在学跳舞,在国外跟舞团时间比在家时间长。”
王之砚这才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他很会聊天,从孔彦泽的话里听出点什么,就会顺着问,而且话说得很周密,完全不像是有探听的意思,细细想来全是自己透的。
“哥哥从小上什么课都比我认真,我根本不行,一听数学什么的就困,睡着起来了哥哥都做完一张试卷了……”
“孔彦泽。”
孔彦泽正说着,听见了孔嘉宇的声音,立刻站起来看了过去。
“哥!你来了?”
孔嘉宇脚步很急,一把抓住孔彦泽的手臂,脸上的神情有些惶急,孔彦泽有心想问,但顾忌着王之砚没出声。
“都这个点了,你还不去练舞?”
孔彦泽欲言又止,对上了孔嘉宇的眼神立刻噤声了。
“那我先走了。”孔彦泽看了一眼王之砚,他只是笑着摆摆手,很好脾气,也不计较孔嘉宇找的这个有明显漏洞的借口。
“您今天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他的?”孔嘉宇看着对面的王之砚褪去脸上那种温雅的笑意,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这还用问?”王之砚伸手拿走孔彦泽用过的那只杯子,靠在椅背上把玩着。
孔嘉宇冷笑了一声:“您眼光一向高,我弟弟实在不配入您的法眼。”
王之砚垂眼看着小青瓷杯上的细小花纹,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
“你爸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你倒是心疼你弟弟。”
“可是你们不是已经打算好要推他出去了吗?”王之砚低头摩挲着手感光滑细腻的瓷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笑了一下。
“到这一步,就算不想也由不得你们了。方子景不好伺候,你们也该多想想该往哪靠。”
“什么意思?”孔嘉宇放在膝上的手握紧了,竭力保持摇摇欲坠的自尊。
“什么意思?”王之砚叹了口气:“漂亮的东西是很易碎的,他很可爱,我不想他吃太多苦头。”
“孔伯最近又遇到点问题了吧?他蹭到周柏乔的那点面子也快被戳穿了,小心死得太难看,最后连带着让他吃更多苦头了。”
“一个,总比几个强。”王之砚说着放下了瓷杯,镜片反射了一丝冷光,他却一直在笑。
孔嘉宇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竭力保持住体面。
“聊完了?”常秋逸走了出来,王之砚笑着站起来。
“聊完了,也该告辞了。”
常秋逸拉了一下孔嘉宇,他却跟丢了魂一样。
*
下午的时候突然阴沉了下来,天边的猛响一声,雷声轰隆。
孔彦泽打开阳台的门,屋子里是闷热,只是趴在那已经能隐约闻见水汽的味道,隐晦暧昧,但就是明白有一场雨要来了。
他下意识看向院子里,这个天气周叔叔不会想要出去抽烟的。孔彦泽心里有一丝浅浅的遗憾,不过很快他就翻出鞋子,拎上伞准备去舞室。
今天就提早一点,趁着雨还未落下来。
二楼的走廊尽头窗户开了半扇,烟雾被窗外带着潮气的风卷走大半,周柏乔站在窗前看雨丝酝酿着终于落下来。
“先生,您交代的事已经办好了。”
闻言周柏乔侧过脸低声嗯了一下,身后的秘书犹豫着又低声问:“锦南……您打算什么时候出手,方王两家看着是撒手不管,背地里的动作一直不断,我怕孔恒会直接顶不住,万一直接断尾……”
周柏乔随意抬了一下手,秘书很有眼色地直接收声了,他咬着烟嘴隔着细密的雨帘和烟雾垂眼往下看去,一个亮蓝色的伞在灰扑扑的路上像是开出一朵鲜亮的花。
拿伞的人斜着打伞,路过小桃树又过去转了两圈,周柏乔看见他的侧脸。
从白皙饱满的额头到毛茸茸的眉毛,眼睛,从侧面看有点翘的长睫,翘起的鼻尖和唇,侧着看果然脸上还有点稚气的脸颊肉。
他咬着烟嘴,一直目送着他打着伞离开院子。周柏乔垂下眼睛,感觉到水汽扑到脸上来,烟嘴被他咬坏了,他捏着随手捻灭在烟灰缸里。
秘书自然知道他在看谁,周柏乔这样的人,就没什么能入他眼的人。如果入眼了,对于那孩子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奉命去查过,那孩子一直在学跳舞,在刻意的教导下离这些复杂的圈子很远,这么多年的刻意散养和一直的纵容,让他意识不到自己脖子上始终套着根致命的绳索。
周柏乔轻出了一口气,淡笑了一下,却没什么笑的意思。
“孔恒他舍不得,他也没那个魄力。也许,心里还有一丝侥幸。”
周柏乔合上窗户,接过帕子擦手,转身走向房间。
“万一就有冤大头真的愿意,看在玩得高兴的份上帮他一把。”
秘书不敢接这个玩笑话,他不敢确定周柏乔对那个孩子有多少的意思。
“那孔恒盯上王家和方家,真是找错人了。”秘书小心斟酌语句:“那个两个年轻气盛,恐怕是想整个都吞下,无论是锦南还是……小少爷,不肯留一点给别人的。”
周柏乔靠坐在沙发上,捏着几张文件纸,听着他说,也没阻止他这样说。
“那您看要不要找人看着……小少爷?”秘书揣摩着周柏乔的态度,试探着问。
周柏乔笑了一下,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件。
“他真是讨人喜欢,怎么?你也担心他?”他说得随意,嗓音温和,开玩笑似的。
秘书跟他很多年,知道周柏乔从不开玩笑。“是我考虑不周。”
“他还小,玩一圈哭过了,知道疼了,才能明白一些别人怎么教都教不会的道理。”周柏乔说着,也不耽误他看文件,随手在上面标了一下。
“才能知道该去讨谁的欢心,做谁的小-婊-子。”他始终用一种温和宽厚的长辈口吻说着,秘书被那个明显粗俗下-流的词一惊。
周柏乔最近做了这么长时间好叔叔,他差点以为周柏乔这次行事准备收敛了。
*
“哥?”
再怎么不安,也要赴约了,方子景还特意打电话过来要接他。孔彦泽换好了衣服,走之前趴在孔嘉宇房门前叫唤了一声。
“哥?我出门了。”
晚上八点多天已经暗下来了,常秋逸卸了妆,素面朝天仍有韵致,晚上风凉,孔彦泽不想让她多待。
“常姨,你回去吧,晚上找人给我开小门就好。”
常秋逸披着一条厚披肩,顺手整理了一下他的丝质衬衫,缎面的光泽在灯光下如同液态金属的光泽。她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
孔彦泽没听清,露出疑惑的表情,常秋逸却没再说了,拍拍他的肩膀。
“那我走了,常姨你早点休息。”
常秋逸看着他上了车,站在小观澜花树的灯光下,终于把那声说清楚了。
“别怕。”
孔彦泽小时候不是在练舞就是去疗养院看看妈妈,后来跟舞团了,又一直孔恒的人看得紧,他那时候也是未成年,也没去过什么地方。出去玩只能想到逛商场,看电影,看舞剧类似的事。
他在走进去之前,都还觉得这像什么剧院,外边装修太好了,而且没在什么繁华的商业街,打开门之前没听见过什么动静。
“你来了?今天嘉宇没跟着你?”孔彦泽认出是那天在马场的人,他那天牵着一匹棕色的马。
“谈宣。”他笑着伸出手,孔彦泽也伸出手,谈宣却突然一撤。
“今天都来了,最好别让景少扫兴,他最近心情不好,没什么耐心。”
孔彦泽手指一蜷,心说那孙子心情怎么样干他屁事,又想起了孔嘉宇,小声嗯了一下,又道了声谢。
谈宣看着他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领着他一路往里走,路过大厅,那中间的舞池里全是人,还有人在中央热舞,男男女女都有,镂空架起来的悬台上有人在打碟。
孔彦泽一路跟着谈宣,一路收获或明或暗的眼神,只是没人敢凑上来,这里灯光幽暗,色彩斑斓,每个人的脸都犹如鬼魅,放-荡和沉-迷,眼神是赤-裸的。
孔彦泽忍不住搓了一下手臂,撇过脸去,不敢乱看。方子景没找包厢,就找了个卡座,他坐在正中间,旁边坐着不少人,很多人都想着往他身边凑。
“别看了,景少今天等人呢,怎么看都轮不上你。”
有人笑着起哄:“什么来头,还能让景少等”
方子景听见了,笑了一下,翘着腿捏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说了一句。
“一等一的货色。”
“就是不怎么听话。”
孔彦泽一眼就看见敞着领口的红发男人,他抬头冲孔彦泽招手,周围人都一静,一个人转向他的脸上瞪了一下眼睛想吹个口哨,立刻被身边人拽了一下。
“来了?说了去接你,还不愿意。”
方子景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拉着坐下来,舞池里音乐动感喧嚣,方子景揽着他的腰贴着他耳边说话。
孔彦泽推了他一下,回答他:“不用你接。”方子景指了指耳朵,孔彦泽不知道他是真听不见还是假听不见。
摇了摇头去推他的手臂,方子景突然一使劲压着他的腰,孔彦泽重心不稳整个人扑在他腿上,下巴磕到了他的腿。
方子景压着他的后背,不让他起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他的头发。
“景少,这不是挺听话?”
有人精看出问题来了,这是想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小玩意了。方子景掐着他的后颈拎他起来,孔彦泽拧不开他,手掌撑着椅子。
孔彦泽撑不住脸上的伪装,一脸怒容,方子景看着他,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今天就让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