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2:00。
安鸩准时下楼,一辆黑色七座商务车停在医院门口。
一扇车窗由黑转为透明。
咚!咚!
方策坐在里面敲了敲:“很准时哟。没问题吧,你的身体。”
“医生都肯放人,那当然没大碍了。”
安鸩坐上车,眼前出现一句系统提示,【你已进入联邦监控保护范围。】
联邦司法部专用公务车内载有监视监听设备,是保护,也是监控。
方策坐在车上,手没停止过办公。他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一边观看联邦警察审问沈一笑的录像,一边对照文件资料上的内容。
而安鸩盯着方策看。
“感兴趣?要不一起?”方策说。
“昨天审讯出什么结果了吗?”安鸩问。
“昨晚的指控,沈一笑拒不认罪,甚至倒打一耙,说是戈谭攻击在先,自己只是正当防卫,车子半途不小心滑进池塘里,她自己命大游了上来。”
安鸩:“听起来合理,但稍加验证,或能发现逻辑不通。比如法医有没有在她的鼻腔、衣物上提取到藻类,一验便是打脸,这并不是多尖端的科技。”
方策:“难道是个古代人。对于我们的科技水平知之甚少。”
安鸩则有其他想法,沈一笑点名要自己来,一定有什么理由。她不在乎,或许她还有别的底牌。
“她为什么点名我?”
方策耸了耸肩,“狱警没说。”
两人看的是同一个审讯录像,但观感却完全不同。
安鸩感官传输进全景现场,宛如身临其境,比方策看到细节更丰富。
普通视频视角下,没能显示到的细节被安鸩一一挖掘。
沈一笑坐在审讯室里,时不时看向墙上的挂钟,她的指甲边缘能看到啃咬的齿痕,看得出她很焦虑。
两位联邦探员隔着单透镜坐在另一个房间,手里拿着几分资料。
有几张是目击者的证词和嫌疑人画像,每张画像上画的正在开出租的嫌疑人长相都不同。
这些差异性很大的画像由AI绘制,却保持了一个共同点。
嫌疑人,都是目击者认识的人。
不止一个证人的口供中提到——当时看到是自己的朋友在开出租车,感到很奇怪。
这一点安鸩已经获悉,沈一笑的【脑电假面】可以从他人记忆中随机抽取一张脸,并让对方“脑补”自己就是那个人。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昨天戈谭看到的沈一笑是安鸩的模样,而安鸩看到的沈一笑是林狸的模样。
因为安鸩没有见过戈谭,大脑里没有关于戈谭的外貌记忆。
这要从视觉和大脑的关系说起,人之所以能看到外部世界,是视网膜晶状体通过光敏细胞,形成倒立的二维成像,再转化为电信号,输送给大脑辨识。
简言之,我们看到的东西,是经过大脑加工的。
【脑电假面】有可能阻断了大脑接收的正常电信号,并植入新的肖像片段。
不仅如此,结合戈谭的眼底组织有被电流烧焦的痕迹,这项异能很危险,能导致脑电信号过载,损伤视神经。
安鸩继续翻看资料,监控探头拍到了开车的是沈一笑本人,没有被替换成别人的肖像,说明【脑电假面】并不能影响电子设备和网络传输。
另外,并不是所有目击者的视觉都被入侵了。
有两位描述的嫌疑人样貌与沈一笑基本一致。而这两人目击距离较远,短有4米,长距有8米。
因此【脑电假面】超过一定距离便无法发挥作用。
沈一笑过去犯下的六起致命案件,都是在近距离时得手,这有可能是测试自己的能力极限。
这里有一个疑点,既然红猎警档案保密,那沈一笑是如何找到那六名红猎警的?
普通人突然拥有比肩神明的能力,不知节制肆意妄为,往往是灾难的开始。
以上只是安鸩的猜测。
车载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医院打来的。方策接了起来,医院向方策报告了戈谭的情况。
方策全程表情凝重。
通话结束,审讯录像已播放完毕,方策主动提及早上的事。
“今天上午的事别见外。监控拍到戈检察官是在联邦大楼附近上的出租车,而昨天,这辆公务车刚好去保养了,时间也太凑巧了。”
安鸩:“所以,你怀疑……联邦内部有内鬼?”
方策抿上了嘴,没有回答,沉默几乎代表了默认。
安鸩分析过,沈一笑伪装并杀害6名红猎警,昨天又敢公然对独立检察官下手,布局不缜密也不高明。不往内鬼这个方向上猜疑是不可能的。
因此,这个疑点由自己主动提出,总比被动被人盘问来得好。
这件事没东窗事发之前,安鸩曾经以为,那个找到漏洞钻进内部的穿越者就是自己。
现在看来,不止自己。
“所以我致力于挖到穿越者的根部。一个案子就是一个坑,不控住源头,是永远抓不完的。至于内部漏洞,也要找到根源,拔出萝卜带出泥,泥就是那个内鬼。”
安鸩时刻不忘维持爱岗敬业的人设。
“你的比喻真有意思。”方策笑笑。
“联邦后续会怎么处置沈一笑?”安鸩沉下心问。
“她的余生都会在监狱里度过。生物样本会送到科研所做研究。锥罗红针就是这么研发出来的。”方策接着说道,“你刚才提到的根源,这点其实大家早有共识,那就是零号事件,但那份档案现在禁止公开。”
“零号事件......?”安鸩第一天来就见到过这个词。
她借助系统的搜索功能,查询过这个词条,但一无所获。
这似乎是个禁词。
网上连讨论的帖子都没有,一篇也没有。
安鸩一度以为这是系统的被动策略,不主动布置任务,但用其他方式敦促安鸩自己去寻找任务。
现在看来,另有隐情。
方策:“零号事件最吊诡的地方在于,不能讨论零号事件。交流、探讨,哪怕只是提及,我们的记忆就会与某段历史发生错位,有未知的力量在影响着我们的世界,所以联邦干脆把词条禁了。”
“这么邪乎,那我们现在算什么,......提及?”
“嗯。”方策解释,“现在普遍的推测是,在看不见的时空里,存在一个时间闭环,而这个闭环不论被修改多少次,都必然会穿过的某一锚点,而我们这个世界的锚点就是零号事件。解决零号事件的根源,是找到零号穿越者。”
安鸩:“我猜,零号穿越者是第一位穿越者。”
“没错。”方策顿了顿,“但这也导致了联邦很被动,肃杀令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欧阳连心的案子发生富裕阶层且影响恶劣,宁可错杀不敢错放,否则难息民愤。我们的积累,成就,历史以及共同的记忆,不容许任何人假以任何名义恶意篡改。”
安鸩:“我还有个疑问,联邦是怎么确定被篡改了?”
“CSET,西赛评估。西赛引擎算力强大,均值可达11颗地球。只要存储记录被篡改,不同人对于同一件事情的记忆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偏差,且差值是无法用曼德拉效应解释的。”
11颗......地球?
地球在这里,是一种单位?
安鸩不敢多问,但内心大受震撼。池旭被当街杀害的时候,她恨透了联邦,而林狸对联邦的仇恨绝对超过了自己。
然而,现在换了一个角度,安鸩又突然能理解联邦了。
就像身体炎症,单看每一个细胞都没有错,每一个器官也在正常运作,但组合在一起就是无法共存,免疫系统最终殚精竭虑自缢而亡。
安鸩:“我发现了一个逻辑悖论。”
“你说。”
“零号穿越者为什么成为共识?如果零号穿越者真的是锚点人物,那个人应该不想被联邦抓到。如果那个人能利用时间循环修改过去,那为什么不修正这条逻辑呢。”
方策:“是的,联邦想到了。但任何验证都是需要持续投入人力、财力和时间的,如果收效甚微,就得考虑值不值得。”
安鸩揉着太阳穴,“不行了!我感觉记忆已经被篡改了,脑袋要炸了。”
“炸得正是时候,我们到了。”方策用下巴点了点前方。
前方,高高的围墙上,盘踞着锋利的刺笼,微微瞥见了高塔的尖顶。
闸门缓慢开启,市立特殊监狱露出了它的全貌。
沈一笑被关押在戒备最森严的T-100区,之所以叫T-100,因为这个区域在地下100层。在这里囚禁的全是特殊型罪犯,高功能穿越者占了将近7成。
二人来到监禁沈一笑的地方,脑后定着锥罗红针,露出安鸩的ID标签。
第一次打照面,安鸩一怔,沈一笑的头发极短,性别中立,像个轻世肆志的假小子。现在的她处于有异能却无法使用的状态。
三人隔着一面强化玻璃面对面站着。
时间15:22。
“抱歉,今天迟到了。”方策先做完自我介绍,比了比身边的安鸩,说:“这位是......”
沈一笑抢答:“安鸩。感谢你的针灸,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说完,她指着脑后的锥罗红针,神清气爽地展开双臂鞠了一躬。
沈一笑的状态比昨天明朗了。
“抱歉。”方策抬手示意,他要出门接个电话,暂时告别了这个房间。
安鸩:“看来......还是狱服适合你,比昨天看起来精神多了。”
“有的吃,有的住,牢房虽小,但很干净,比我住的地方强上不少。”
安鸩再次展开沈一笑的档案。仅过去半天,她的就业状态一栏已经变成了灰色的字体,并非因为犯罪被捕,而是昨天是她工作的最后一天。
她失业了。
今日0点起,她的岗位已彻底永久被AI无人驾驶取代。
每个出租车司机一个月被投诉超过6次,就会喜提这个结果,连人工智能司机也不例外。
而沈一笑被投诉的高频词条是,不认路,乱开车,怀疑是个穿越者。
安鸩不想浪费时间,而是开门见山。“请问你劫持戈谭检察官,为了什么?”
“为什么你的名字是鸟类,而不是蚯蚓,蟑螂,或者野草?”
沈一笑忽略了安鸩的问题。
攻击名字是对一个人的最大挑衅,同时也是一种屈从性测试。
安鸩一笑而过,她回答了,用沈一笑的名字回答的。她没生气,而是奇怪,沈一笑为何针对自己。
“你可以叫我安蟑,安蚯,安草,我不介意。
但你还是要回答我的问题。”
安鸩眼神坚定。